在大刊上‖陈光宏,芷妍,苍耳
陈光宏,1965年生,农民,打工者,唐山丰南人。少量诗作发表于《诗刊》《星星》《作品》《草堂》《文学港》《诗歌月刊》等刊。
他用膝盖顶,用脚踩
将一抱草压缩成一束
再拢上草绳,拧紧了,背个扣
我问他,为何对草如此残忍
他说,你太不了解这些草了。其实
它们喜欢被这么捆着。就像
马喜欢上了笼头;狗迷上了项圈
一群孤儿爱上了被紧紧抱着的感觉——
1
牛一俯身,就啃到了河的痒处
水一哆嗦,就抖开了一摊夕阳的落红
割草人在草间沉浮。像一个泅渡的人
又像一个操纵挖沙船的人
——万顷碧波,被它挖开了一小块
2
草原跳起来了。风的鞭子下,群草蜂涌——
草揽众生,人和鸟兽
在草的怀里拱来拱去
干草车上的车把式,鞭子抽在干草上
和牲口一起,拔着脚步、拽着命
西天边的牧人,倦了。万顷草滩
正被缓缓赶回幽暗的深穹……
3
苇草,原来可以如此放肆
荒凉,原来可以如此茂盛
人们手舞镰刀,有如浪里挥桨
总想冒出比芦花还要突出的面孔……
天,被撕得一朵一朵的、一片一片的
野,被撕得一绺一绺的、一丝一丝的
就像把时光撕成一天天的日子
把女人撕成孩子和母亲
湿地总是递出茂密的苇草给它撕
以免风会撕到丛中的鸟巢
在风中,我为自己准备了腰带
就像为草准备了草绳
可风还再撕。撕着撕着,人就变成了
生死两界;草就变成了碎末、灰尘
叶子几乎落尽。仿佛僵直的线上
挂着几片枯菜叶
风吹着。而它在风中弯腰的样子
太像一个屈从逢迎的人了
而它一次次扎向河心的样子
太像一个求死不得的人了
一绺风刮它向东北
一绺风吹它往东南
它躲闪、摇摆、猝不及防的样子
太像鞭子下一根颤抖地游丝了——
扭过头,我一下子抱紧自己
忍不住,泪涌……
不知芦锥把什么裹入了掌心
然后,一毫米一毫米地举向高处
风剥开一片叶子,裹在里面的
还是叶子。像纤细的套娃
苇叶展开,拽着光芒、拽着风
芦苇要一点点的扶起自己
举到高处。因为有些东西是不能低于生活的——
比如仅有的白;和一点点的敬畏……
一束束芦花在风中白了。像华颜褪尽
像反复漂洗的旧山河,露出了灰烬的底色
一束束芦花在风中白了。仿佛一群苍老的
士兵。经历了无数的战役,终于像时光举起了白旗
一束束芦花在风中白了。它们终于将光芒
举到了高处。并为此付出了整整一生
众多的芦苇俯下身子。我触摸到了芦苇的卑微、柔顺
触摸到了北平原的低垂和温存——
众多的芦苇,委身于苇乡女人膝下。经过扒皮、碾压
刀刮。剖制成一条条的苇蔑子。它们在女人
鸟喙般灵巧的手指上飞舞、穿梭。横编竖织出
苇泊版的粗制锦绣
一铺铺土炕披上它,就有了包扎、有了衣裳、有了一层
薄薄的呵护;一户户人家用上它,就有了铺垫、有了栖息
有了苇泊摊开的一片光洁柔嫩的手掌心——
它们捧着低处疲惫的光芒、易碎的梦
它们捧着整个尘世。一辈辈的乡亲,坐卧其上
依次被它裹入黄土;我在上面辗转反侧
却难以滚出那命定的经纬
多少年来,我看见纤纤柔韧的爱,在为我苦难的乡村
缝着护膝;在为我残损的岁月打着补丁……
而黄土之上,是谁委身于我们膝下,悄无声息地
替我们硌着、垫着、阻隔着……一门古老的手艺
递给我无数亲人的柔骨、体温
众多的芦苇俯下身子,我触摸到了苇编草席诗箋一样的
铺展。它使我轻浮的文字,找到了今生永远的梦榻
村路上,我要赞美那个背着干草回家的人
是他,扶起了苇泊低垂的悲悯
一捆干草,就像一束睡着了的阳光
梦一样收敛着火焰的翅膀
远远地望着,他就是被干草搂在怀里的一只绵羊
——干草为他披上了一件温暖的衣裳
命运,将草和人捆得有多紧
爱,就使它们抱得有多亲
你看他迈向生活的脚步多么坚定。那干草
就是他为接下来的冬天卯足了的劲
芷妍,1978年生于唐山。有诗作散见《诗刊》《中国诗歌》《绿风》《诗潮》《诗歌月刊》等杂志。
我在北方之北
看北风缓慢的吐出一个秋天
这是个棱角分明的季节
秋水,长天,落叶,红尘,
画一幅辽远的光明磊落
你那里如你一样旧吧
应该有一束束花开
每颗花籽里都种着暧昧
可我在北方之北
秋水燃烧起深渊里的不可收拾的凉
淹没我的言语和表情
如果遥远可以对面折叠
我期盼那坠入沟壑的相遇
站在一株桑树下
恰好一颗果子落在我头顶
我不敢动
偏执欢喜所有不期而遇的集合
确信明日不能再遇见这一颗
也许会和一丛蔷薇相逢
或遇煮雨的云
或一本书里泛滥的灵魂
瞬间思极八荒有如经幡猎猎
我是这世界桃之夭夭的偶然
我是这世界一个渺小的不能再分解的偶然
月光睡进阳台
如丝绸睡在水里
今晚农历七月十三
虫鸣声长满了脚
忽想起春天走过的田野
那些开满花的桃枝应该也在月光里
树下的碑文也在
矮小的篱笆和木桩也在
流水也在
石头上的青苔也在
应该都有微微的影子
在北方初凉的月光里
清晰又单薄
今晚雨落在江南
落满窗外的香樟树和青苔
雨声沿着我的身形剪出影子
做成细碎的浮萍
让我漂吧
三两失意,五钱芙蓉都是完美的凤冠霞帔
新鲜的嫁衣
雷声清淡
远山黛色发霉
我如一滴浓墨坐在水里
不舍得溶解
缓慢画出单薄墨色的烟霞
画出青玉案,彩织锦
其实孤独都是彩色的
不是绚丽夺目,不会夜里分明
雨总会枯萎
捕捉所有的泛滥和尖锐
散落浮萍也会还原
明天早晨一切依然完整
苍耳,男,唐山人。有作品散见《诗选刊》《诗潮》《诗歌月刊》,并被收入《当代精英诗人三百家》《河北青年诗典》等,参加河北省第七届青年诗会,著有诗集《现代语境中的屈原诗歌》。
九月,蚯蚓们已不再深翻泥土
贪嘴的鸟雀们羽翼丰满
一匹田鼠肆无忌惮衔谷穗奔跑
熟透了的田野金黄,天气真好
此刻,你们正把自己弯成一把把锋利的镰刀
这些从春分播种时就开磨的镰刀们
追赶着节令蓄积锋芒
蘸着蛙鸣蝉唱露水星光的镰刀们
在炎热干旱的日夜心头发慌的镰刀们
正挥汗如雨,收割米粮
秋光被一镰一镰割短了
田野空旷,一把把钝去锋芒的镰刀寂寞
月牙清凉,一弯疲惫的割伤自己的镰刀
静静疗伤
凹下去,陷下去
磨刀石凹陷下去的部分
是被镰刃一口一口吃掉的
这绝非镰刀本意
一茬茬收割麦子的镰刀
锈渍漫上刃口时
总止不住对磨刀石的思念
镰刀在磨刀石身上找回了锋利和自信
时光在一番又一番的砥砺中消磨
凹陷的磨刀石,锋芒殆尽的镰刀
它们越老,越有夫妻相
“燕赵七子”诗丛之一的《唐山记》,是东篱第三部诗集,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是一部人文地理意义上的山海经(唐山北依燕山,南临渤海),也是一部植根于大地震废墟上的精神史,更是一部充满童年经验和成长经验的油葫芦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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