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夏尔 | 冷却的金属
勒内·夏尔（1907 - 1988）， 法国当代著名诗人,生于法国南方沃克吕兹省索尔格河畔的伊尔，十五岁开始写作。二十年代末期，受到布雷东、艾吕雅等诗人的影响并投身于超现实主义运动，1929年出版诗集《阿森纳》，1930年出版诗集《阿婷》。在1934年出版了《没有主人的锤子》以后渐渐与超现实主义流派拉开距离。他也与康定斯基、达利、贾科梅蒂、毕加索、米罗等艺术家结下深厚友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夏尔加入法国抵抗军，化名亚历山大上尉，成为阿尔卑斯地区游击队首领，与戴高乐将军结识，并与加缪成为挚友。法国光复后，他彻底离开政坛，回乡做一个“真正的诗人”，继续出版了很多诗集，是少数在生前就入选法国著名的迦玛利玛出版社“七星文库”经典的作家，是“自《灵感》和《醉舟》发表以来，法国诗坛上我们最伟大的、现尚在人世的、而且是'愤怒和神秘’的诗人。”(加缪) 夏尔的代表作包括诗集《没有主人的锤子》，《伊普诺斯的书页》，《愤怒与神秘》，《水中的太阳》，《群岛上的谈话》，《求索集》等。
法国当代诗人及文学批评家吉恩-克拉伦斯·兰伯特这样评价夏尔的诗歌：“与一切的浪漫情调和无拘无束的感伤情怀无缘”，认为他是“简洁而又光芒闪烁的诗体的大师”。加缪则这样赞美他的挚友：“作为一个反抗的和自由的诗人，他从不献媚，也从不随大流”，并认为他的诗歌置于各种“主义”之上，“逃脱了许许多多反抗者们的那种命运，他们最终不是当了警察便是成了同谋者……夏尔是一位充满战斗精神的诗人，他敢于向我们高呼：'在我们这黑暗的时代里，没有美的一个位置，所有的位置都是美的容身之地。’” 勒内.夏尔的诗歌正如一块冷却的金属，受过火焰的洗礼，坚硬、孤独，含着闪电的奥秘，“在苦役的诅咒和壮丽的爱之间徘徊着”(夏尔)。
《没有主人的锤子》在1945年第二次出版，包含了《阿森纳》、《阿婷》、《公义的行为已经熄灭》、《战斗的诗篇》和《丰盛将到来》。艾吕雅读了这部诗集后不禁赞叹它是一颗美丽的红宝石；布雷东是这样评价的：“我认为夏尔从《阿婷》和《公义的行动已经熄灭》的每一横字里，通过他完整的思想，不停地找到了黑格尔学说的'当磁力的流动和不安的工作达到了圆满的安眠’这句话的结晶。他找到了只能属于他的透明与极度坚硬，这让他独一无二地与陈词滥调的超现实主义者们有了距离……对我来说，夏尔的一生中透出的坚硬和透明的品质，也必然地显现在他的诗歌和信仰里。”(《没有主人的锤子》Gallimard2002版前言)
《没有主人的锤子》，近乎一百年前的诗歌，它沉重甚至严酷的美学特征和原始、粗粝却无比精准的力度，以及所包含的悲剧内涵，对当今仍然深具意义。这里选入了其中的二十三首与读者分享，最后两首是此部诗集之外的诗歌。
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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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
柯勒惠支木刻画《但是我必须工作》
勒内.夏尔诗歌二十五首
作者：(法) 勒内.夏尔
译者：梅朵 雅歌
大约在1930年前后，这条不常被瞥见的河流向哪一片连诗人都不知的愤怒的大海奔去？这条河淌在地里，在那儿，肥沃的和睦已开始消亡，恐怖的寓意已开始成形。这神秘光芒的河流被命名“没有主人的锤子”，流向与恶扭结、被杀戮却胜利的人的幻灭经历。
“没有主人的锤子”的钥匙在被预感到的1937-1945这几年的现实里转动着。它释放的第一缕阳光在苦役的诅咒和壮丽的爱之间徘徊着。
(勒内.夏尔，1945第二次出版题记)
挥霍者的火炬
隔离中燃烧的围墙
你，云朵走在前面
抗拒的云朵
洞穴的云朵
催眠术的带动者
真相继续
创新裂缝的人
拉着动荡的绳索
在腿部颤动的轮廓中
我们测量着深度
沉默的鲜血解放出来
时针倒流
上溯不用解读的爱
血腥的玫瑰
通灵之眼暗哑之镜
如我走近远离
垛口的浮标
额头相对忘记一切
直到肩撞击心的一刻
无能、超凡脱俗的情人
他们血腥的玫瑰
爱
存在
第一个到来
向美丽的地平线
大道
沉睡在她双手的阴影里
她走向酷刑
明天
尘埃弥漫
可能
当他确定的时候
因喉头的紧缩
话语轻松起来
她在四分钱一册的画报上玩着
他说着如有人杀着
猛兽
或怜悯
他的指头碰触彼岸
但是天空翻倒
如此快
以至于山顶上的老鹰
头被斩断
坚固的流星
林子里人们听着蠕虫在沸腾
蝶蛹转化成清晰的脸
它自然的解脱
人们饥渴
秘密的肉、残忍的工具
起来，受宰杀的牲畜们
为向太阳走去
锯齿的
沐浴的女人，在海里忘了我吧
狂热着，使人群安静
修剪工的分音符
因为太阳在墙上像孔雀一样炫耀
而不是在树的背上旅行
残忍的酵母
歌唱的嘴唇
在铁颈圈中
如学校里
第一个坠落的头颅
独特
三个词以后她就不再说话
她吃得饱，而更多的
是对床单的尊重
游牧的她躺在我的唇上入睡
炁像一股激情
在中午在午夜极度狂热，她受孕在专横的
爱情昏迷里
偏爱氧气的房间
美丽的建筑和预感
我听见走在我腿里的
死海波涛颠翻在头上
孩子，荒野的海堤步径
模仿的幻觉的人
林子里纯洁的眼睛
哭着寻找可居住的头
以上十二首选自《阿森纳》
夏尔为自己的诗集《没有主人的锤子》画的插图
歌手太阳
无法解释的失踪
无法预测的事故
有些严重的不幸
各种各样的祸事
被淹没和烧焦的大灾难
被当作犯罪的自杀
无法医治的傻子
那些在头上绕着铁匠围腰的人
极度的天真者
那些把母亲的棺材搁放在井底的人
荒芜的大脑们
皮革一样的脑子
那些在医院过冬，衣服碎裂了
依然陶醉
监狱里的锦葵
监狱里的荨麻
监狱里的墙草
废墟里哺乳的无花果树
难以医治的沉默者
那些引导着地下世界泡沫的人
心醉神迷的恋人
挖土的诗人
戴尖穗的魔术师
统治，柔和的温度环绕着为工作裹尸
的野兽般的人。
狂热诗歌的送信人
懒惰的太阳们吸食着脑膜炎
它们乘中世纪的河流而下
睡在岩石的裂缝里
睡在一张刨花和木瘤的床上
它们紧挨着腐朽钳子的地带
像地狱里的飞船
疯狂的手艺人
红色大篷车在钉子边
尸体在篮子里
耕马在马蹄铁里
我头放在刀尖上，梦见秘鲁
诗人
瓶子的昏暗里文盲的忧伤
修车夫看不见的焦虑
深深淤泥中的钱币
在铁砧的小船里
住着孤独的诗人
沼泽地里的大独轮车
致命的睡眠
有着船艏的动物绕着我热爱的女人的脸。山上的草在暂时平静的眼皮下凋谢。我的记忆轻易地实现了她认为最绝望的梦带来的成果，然而她的镜光所到达的地方继续淌着无影的流水。而灰烬的思想呢？
大橙树的神谕
把事实放在肩上带走的人
保存着盐的仓库里波浪的记忆
以上六首选自《公义的行动已经熄灭》
达利为夏尔的诗集《阿婷》画的插图
明天活着的你
从墙的大裂缝里
我在冬天的手中接受祈祷的你
我看着你穿越沙子一样盔甲的铁环
像忧郁者的这一代充满游戏的院子
在铅的草地上
在炉渣的草地上
在从来不气喘吁吁的草地上
除了这些，烧伤和命运从来
都不会完美地相像
让我们做爱吧
冷却的金属
黄昏的旅客
在你公园里
闪电的脉搏
消失在地底
黑夜的黄金
住在爱情繁殖的空间
铁铲的青铜色将开出花朵
圈子的解放者
无情浪潮的仗义者
燧石之后是石膏
远方的头颅混沌
微小，在僵冻的核心
这头颅不如
开拓它的铁腕
砸碎它的石头
吞噬它的沼泽
淹没它的湖泊
摧毁它的炸药弹
这头颅不如
吃掉它的稻草
给它荣誉的罪恶
糟蹋它的纪念碑
举报它的胡话
召唤它的丑闻
跨越它的桥梁
丢弃它的记忆
无法找回的睡眠
大树睡压在我的胸口
为了让鲜红的泉水改变方向
我应该长久地跟随你吗
在你永恒的生长 ?
淫荡
老鹰越来越看见消亡了冰冻记忆的足迹
孤独疆域使猎物的行踪勉强清晰
穿过每一个任意杀人
或被杀的地方
麻木的猎物
随手被抛掷
在欲望之下，死亡之上
沉思者被紧身衣裹住
被短暂之物具环绕
消失后立即又合成的外表
他们的革命歌颂着衰落生活的辉煌
被磨蚀而渐渐消亡的那些
激流跌落在坟墓的昏暗
汗水和不安，中央火焰的宣告者
最终，有着全部健美胸膛的宇宙
河流般的坟地
在探泉人的暴雨之后
云朵的迷恋者
有着超自然的能力----
可以把常见的风景迁移到
遥远的距离
可以打断密集的和谐
在随手制造的凶杀的第二天
让葬身之地难以辨认
而原初意识并不会被洗罪的
泥石流所覆盖
杀死孤独的侩子手
脚步远离，路人默声
在模仿的时晷上
摆锤掷出它花岗岩反射的重量
山坡
把奇迹给救赎的无惧的
遗忘吧
让爱慕过的身体在沙的筛漏里
流走吧
离开比流水更受污的机会之地吧
枝叶高贵
至今，样本的影响力在减退
眼泪中显示的何种方形
会扣牢我们抵抗者的心？
以上五首选自《战斗的诗篇 》
橡树的玫瑰
每一个组成你名字的字母，
哦，美，在苦役的奖状里，
交付给太阳坦荡的简单，融入
遮挡天空的高大之句，与顽固的
人类一起欺骗他们的命运，手执
与之相反的难以抑制的：希望
比利牛斯山
被欺骗者的山峦
在你们狂热的尖峰上
削弱着最后一缕光亮。
什么都没有，唯有虚空、雪崩、
痛苦和悔伤！
所有那些不被热爱的行吟诗人
曾见过在一个夏天
他们温柔悲观的王国变得洁白。
哦！雪是无情的，
喜欢我们在它的脚下受苦，
死于冰酷，
而我们，曾在沙漠里居住。
贾科梅蒂为夏尔诗集画的插图：
《岩石里的人》
你只为爱而弯腰
——勒内·夏尔
梅朵雅歌
延伸阅读
译者简介：
雅歌：法国艺术史青年研究者。曾中国作家莲子的散文《寒冷的岁月》翻译和画插图，并发表于法国科学院季刊；为法国诗人丹尼尔.波越的诗集《天堂太美》创作插画；在2016年波尔多青年绘画大赛中获得亚军；曾在中国诗歌杂志《诗刊》和《江南诗》发表诗歌译文，在中国电影《那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和《我说的都是真的》里分别做演员助理和制片人助理。
梅朵：诗人，教师，现居法国，任教于蒙田大学。诗歌和译文散见于《诗刊》《十月》和《江南诗》等文学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