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李奶奶院里的两棵枣树长高了不少,只是再也见不到李奶奶了
文/邢桂珍
八十多岁的李奶奶,是生产队的“五保户”。她裹着小脚,喜欢戴丝绒帽子。核桃壳似的皱纹刻在沧桑的脸上,手背趴着虫子一样的青筋,笑时露出一颗无依无靠的门牙。
老伴去世后,无儿无女的李奶奶,搬到距我家不远的山坡住,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
李奶奶住在阳坡陡峭的山腰上,院里有两棵枣树,养了两只母鸡,一只猫和一条狗。
李奶奶去对面山坡取水,要下山、过河、上坡。河上有五六块石头桥,左右有落差十米的两个瀑布,镶嵌在绿荫怀抱中。
一次,我上学的路上,看到李奶奶背挎半桶水,张着嘴喘着粗气,拄根拐棍,挪动着小碎步。我提心吊胆地帮她把水桶送过了河对岸,李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多亏了闺女。”我那时不敢看她深陷灰蒙蒙的眼窝,就匆忙赶路上学去。
我上四年级时,老师布置一篇《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的作文,没有思路的我觉得无从下笔。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李奶奶提水的情景,让我眼前一亮。
那天放学后,我去李奶奶家,河面倒映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轰隆隆的瀑流,溅起了落雨般的浪花。从我记事起,这两个瀑布就日夜倾泻狂澜,冲击波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我惊慌地跑过晃动的石桥,刚到门口就听到小狗“汪!汪!”李奶奶乐呵呵地让我进屋。我说明了来意,放下了书包,手提水桶,她拄着拐棍,肩扛扁担,我们向对面山坡水井走去。
对面斜坡路拐成“Z”形,在一棵松树下,李奶奶采了几块儿黏磨攥在手里。小鸟在水井旁叽叽喳喳地欢迎我们。井水不深,泉眼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水上漂个水瓢。井前有一块湿漉漉的石板,我蹲下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舀满了水桶,她前我后,我们沿着来路往回抬水,我拽着桶不让滑向她那边。到河岸时,我看她步履蹒跚,就大声地喊道:“李奶奶歇会儿吧。”
过河时,仍是她前我后。她在石桥上颤巍巍地站不稳,我俩节奏的不同,导致水溢出桶外,洒湿了我的衣服,水桶挡住了我的视线,一脚失控踩偏,扑通一脚滑进了河里,我咬牙迈上了石桥。心里有点儿委屈和别扭,看一眼湿了的新鞋,嘴里咕哝:“不来好了。”河水映着我扭曲的五官。转念想起老师布置的作文,学雷锋做好事不能半途而退呀,耳畔传来奔腾的狂潮为我“加油”的呐喊声,我好像从梦中唤醒似的,抬头凝视前方,迈过了石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上坡路,水桶几乎滑向我这边,我灌水的鞋打滑不跟脚,走路咕叽咕叽地响。精疲力尽的我,遥望余光的斜阳,芬芳的花朵投来笑靥,听到蝉儿抒情枝头的鸣唱。李奶奶白发上挂着的松针,在风中撩动琴弦;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用沾着泥土的小脚,丈量着一寸寸路途。我接受了挑战极限的体能,感受到了超越自我的喜悦,浑身充满了力量,阳光和体温烘干了我湿透的衣服。经过一步步艰难地跋涉,我们马上就抬到了院门,李奶奶用浓重的山东口音喊:“闺女啊,歇会儿吧。”
我坐在石头上,透过栅栏缝隙,看到小狗摇晃着尾巴,前爪搭到柳条门上,急切地“汪汪!”恭迎主人的归来。
远观河上两道滚滚的激流,被陡壁逼出来的飞瀑,迸发出精彩的浪花,唱出了美妙动听的旋律。
我们终于抬进了屋里,花猫从炕上跳到了地上,“喵喵”跑到我的脚前伸伸懒腰。我俩把水倒进了缸里,李奶奶拍着我的背说:“丫头啊,累坏了吧。”我说:“我回家晾晾鞋,过几天我再来抬水。”我说完就背起书包往外走,李奶奶拉住我的衣角,执意为我煮鸡蛋吃。我挣脱了她的手,跑出院门外,向站在门口的李奶奶告别。
夕阳的余晖洒到我的脸上,瀑布在夕照中,更加激情饱满。
回家的路上,我在构思作文。晚上,我一鼓作气写完《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第二天上学交给了老师。在作文讲评中,老师把这篇作文当范文读给同学们听。
后来,我多次遇见李奶奶站在路旁等我,不是往兜里塞几颗红枣,就是塞两个煮鸡蛋。
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当年我和李奶奶抬水走过的便桥,已经换成了水泥桥。
半山腰李奶奶院落里的两棵枣树又长高了不少,只是再也看不到李奶奶站在门口张望的身影。我的眼睛顿时涌上一层泪水,一种揪心的思念,随着淙淙的河水流向那久违的岁月……
202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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