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峰丨学兄皇甫文中祭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云峰：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文学评论家。主要著作有文化散文《石刻的历史》《访芮记胜》等，著有文学评论作品多篇（部）。
李云峰
2017年2月28日，二月的最后一天，转天就是三月了。可是，有一个人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二月的最后一天里，他就是我的同学皇甫文中老哥。
查电话记录，是下午13：38，嫂子打来电话，声音含悲地低声说道：你哥走了。
我的心哽了一下，问，多会？嫂子说，上午十点多。
本想说怎么不早点叫我一声，再见老哥一面啊！但是说出来的，却是哦，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敲键盘的手指有点笨拙起来，半天存不住正在写作的文稿内容，随后半天把手臂伸不进毛衣的衣袖里去……赶紧给老班主任黄山老师打电话，再给城里工作的同学打电话，空着再没有胃口的肚子，赶紧赶往老哥在运城学院家属院的家。
单元楼门边上，已经靠着一面花圈，屋门口，白联入目：世上未遂凌云志，升天先成白玉楼。横批：英年早逝。
昔日装潢典雅的艺术之家，此时此刻，已经布置成了灵堂。
拈香，燃香，上香。
恭立，俯身，三鞠躬。
孝子谢。
听孩子说了父亲突然辞世的情形，早上还吃了水饺等饭食，突然说眼睛看不见了，就赶紧送医院，就……见嫂子，听她泪眼哽咽地讲了昨天下午双腿发软完全不能走动了，眼睛都发黄了。孩子们抱起来很费劲，都说好今天就买一张医院那种能升降解手的自动床的，谁知道就……
再次走近已经躺在铺盖着印满佛号莲文的金色被褥间的老哥哥，掀起同样的金色盖脸，便看见了我亦师亦友的老哥哥那张和平时一样苍白却闭上了双眼的熟悉的面容。
老哥哥，你怎么就走了啊？不是约好，等天气暖和气温稳定了，咱们开车出去晒晒太阳，好好到南山上转转吗？你怎么就爽约了呢？太早了啊，真的是天妒英才吗？
心里堵得慌，生命的脆弱，竟至如此啊！
后来回家，从电脑里面找见那篇写他的半拉子稿子，发现巧了，正是前年今日，从外地过年回来的自己，曾给老哥哥打电话，约晚上聚聚，吃饭喝酒。随后又给黄老师打电话，这才知道，老哥是肺部病变，到北京做了手术，现在化疗当中。前一天，就听同学良才说文中生病了，但没有说清楚病情，我还以为是他以往的肾病的延续。
心情顿时大不好起来。当下在键盘上敲打下当时的烦乱的思绪。
平时各自忙碌，照面很少，惟有这样的突然变故，才让杂乱的心沉下来，意识到几十年竟就这么过去了，当年与风华正茂的他相处的时日，又浮现在眼前。
1981年，跟黄山老师学习绘画的时候，和他相识，就是在文工团黄老师的宿舍里。他那而茂密的黑发下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看你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通过耸动鼻梁来抬高镜架，抬起眉头，一双善意的眼神，很仔细认真的样子。画画的时候，每每观察对象，他也常常是如此做审视状。他长我三岁，已经跟随黄老师学画很长时间了，主攻油画，黄老师下随团下乡演出期间，就让他带着我画画，为我指点示范便是常有的事情。在我的眼里，他的水平非常高，完全可以作我的老师了。
相处久了，知道他家在安邑镇，是个电影放映员，业余学习绘画。这年冬天，正好黄老师又下乡了，他便带我到安邑镇他放电影的住处，白天给我摆静物写生，晚上随他一起到安邑镇文化馆所在地太平兴国寺寺院内义务放电影。等结束这样一星期新鲜有趣的学习生活，临回城时，他竟然非要给我三十块钱，说是随他放电影的报酬。我坚决不要，他就说让我买点画画的笔纸颜色什么的。后来他知道我把钱如数交给父亲后，很生气，埋怨我太乖太老实了。
后来，因为当年周边的大学都不招生，他不得已报考了运城地区艺术学校首届美术专业班，我们竟然成了同学。一起上学期间，对我这个小兄弟仍然是多有照顾。再后来分配工作，又一起分到县当时的运城县蒲剧团从事舞美设计制作工作，配合他参与了几个戏的设计制作，还获了奖。后来我就调到文联，而他他也先调入洗涤剂厂工会从事宣传工作，然后又调入了运城学院的前身运城高专，成为一名美术老师。后来他又到西安美院进修过，对油画创作，特别投入痴迷，艺术感觉非常好，美学观点也很独到，我们每每聊侃起来，都觉得很投机。
分开后，各奔前程，平时自然联系少了，但是心里总记挂着。有一段时间，他上班路过文联，偶尔会碰见，总是刹了车闸双腿跨在自行车上，紧紧张张说不上几句话，就看一下手表，说不谝达啦，上课不敢迟到了！每次只要碰见，我就约他的作品，说在编辑的《河东文学》上给他刊发一下。当时正是搞市场断奶文化产业化的时候，我们也被迫自负盈亏，所以他知道封皮的彩版金贵，平时主要是发宣传性质的广告，化缘印刷费，所以总是不给。后来被我催的紧了，才给了几幅作品，得以在封二上发了一个整版。作品效果不错，就是介绍文字里面出现了一个错字，自己心里很不安然，倒是得到他许多宽慰。他随后还想为刊物联系企业广告，因为都没有成，很是歉意。
后来，精睿印务公司搬到空港经济区了，把电脑排版制作室设在学院家属院，就与老哥住的单元楼相邻，这下遇见的机会多了，一年夏天的中午，碰见了，他开着车，又联系上另一个好朋友运玲，直奔夏县附近一家农家乐，饭菜记不得了，只记得两人都喜欢高度烧酒，选中北京红星小二，一瓶又一瓶，畅饮一番。最后，我迷迷糊糊记得把手机丢下了，返回去取了一趟。后来才听运玲说，老哥下车腿都软了，醉大啦。
没想到，那之后不久，他就因身体不适，检查出了肺上的问题，西安北京地折腾起来。再见面，发现他嗓子哑了，只说是感冒了，发炎，其实是手术的时候伤害到了声带所致。
前年十月国庆节期间，和他通电话，说叫上黄老师，聚聚。他欣然同意，开车接上我，再一起接上黄老师，就近找个饭店，清茶佐餐话当年，其乐融融。
饭后，老哥主动建议去夏县柏塔寺景区转转。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也是一个愉悦的日子，三个人说说笑笑，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一起在文工团跟黄老师学画的美好时光。面对寺庙背后一块镌刻着古往今来英雄人物的碑碣，我突然问老哥，一百单八将的名字绰号还能记起来吗？他眼神间闪过一丝亮光，随后摇摇头，哪还有功夫日那闲啊！可是当初认识，知道我喜欢写作，就哗啦啦背出一连串的梁山好汉的绰号本名来，让同样喜欢武侠江湖故事的自己自叹弗如。
再后来，因父亲生病，折腾了两个月，他知道后，一定要我陪着去看望。我知道他身体欠佳，不想劳动他，总推有事。后来得知出院了，他干脆自己去了家里。父亲去世的时候，还拖着病体，前往吊唁。爱人至今记得，还他和同学们搭手忙这忙那的，劝不住，递上矿泉水，他说只能和热开水。
因为经常跑印刷厂，去见他的机会多了，他却不让，说是我忙，其实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他每况愈下的憔悴容颜。所以总是空一阵子了，想法找个理由，才试探性地打电话，接了，同意了，赶紧到家里坐一会。握着他瘦骨嶙峋的大手，心里酸楚莫名。
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它本该握着画笔，把这么多年的艺术积累，都创作成一幅幅精美的画作，用丰富的色彩语言来传达和展示他内心深处对美的理解与诠释。
因此又提出，再给我选一组油画作品发一下。这样的心境下，他更是推诿不应。后来在我不依不饶的精神“感动”下，他才选出一些人物、静物和风景作品，用优盘装给了我。我还想听他聊聊创作，计划给他的作品写一篇介绍赏析文字，一起配发。但他不同意，说作品好不好，一目了然。如果不好，你说好，不是找骂吗？知道他要强的个性，很是淡薄功名，最怕虚夸，也就没有违拗他的意愿，已经开篇的有关情谊的文字，也就放下了。现在想来，真后悔没有坚持一下，结果让这许多文字，成了他再也看不到的祭文了。
尤其是去年后半年，病情发展后，不能正常进食，一下子消瘦得脱了形。在病房里当面忍着，但从医院返回的路上，想着过往的一切，忍不住泪水滚落。
等出了院，大家都建议请中医调理调理。我的一个同名朋友就是，想让人家到家里看看。结果他怕人让大夫进病人的家不好，说等身体精神一些了去诊所看。结果这一推，就是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运玲又联系好一个中医，强行领到家里，老哥也就无奈地顺从了。
十二月底，从太原参加赵树理文学奖评选活动回来，过去看他，理由是我获奖了，给老哥长脸啦。结果他真的上心了，给嫂子说，兄弟这么大的事情，得祝贺一下。既然不能出去，就在家里吧。他因为他闻不得油烟，不能动火，居然少有地让嫂子开车拉着他上街，一家一家亲自下车去选购上好的牛腱子、毛肚等菜肴。然后打电话，通知我过去，又叫了运玲、张康平两口子，我还约上好友、精睿印务的经理耀武、运玲的哥哥一起。老哥半躺在沙发上，看嫂子陪着我们几个说话，看我们几个推杯换盏，海阔天空，虽然清瘦疲倦，但是能感受到他心里的舒坦……老哥哥就是这么一个人，别人只要张口，尽心尽力相帮，但总不想亏欠别人。虽然病倒了，你就是来看看他，也总要想法答谢了才觉心安。
再下来，要过年了，在征得他同意后，和爱人过去拜了个年。知道接受中药调理后，已经逐渐可以正常吃馍饭了，虽然腿脚有些浮肿，但面容显得胖了一些，心里很欣慰。
最近还和运玲通电话，问老哥的病情，知道中药把病情调理得还比较稳定。两人再次约好等过了清明，暖和起来了，一起过去陪老哥哥出游。
结果，结果就这样了……
千言万语，只能说一句：老哥哥，一路走好啊！如果有来生，咱们还做同学，还做兄弟！
皇甫文中简介：1960年生，山西运城人。先后就读于运城艺校、西安美术学院师范系、西安美术学院首届高研班。现就职于山西运城学院美术系，陕西秦汉书画院油画艺术研究员。1989年11月 ，《春华秋实》入选第十一届山西省美术作品展览；1999年10月，《转场》入选西安美术学院50周年校庆美术作品展；1999年10月，《鸡冠花》入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山西省摄影书法美术作品系列展》；2001年3月，《高原牧情》入选山西省第三届油画艺术展；2002年5月，《京华初暖》入选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6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2004年7月《暖阳》入选第十四届山西省美术作品展览；2012年《暖阳》入选“高原·高原第二届中国西部美术展油画年展”，获二等奖。
皇甫文中油画遗作选
《朝圣》
《高原春秋》
《青岛》
《祈福》
《鸡冠花》
《黄月季》
《花鲢》
（责任编辑：师郑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