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过，爱过。
1
周大兴要跟小梦分手，小梦无计可施，去找老周支招。
老周把小梦新织好的套头衫试了一下，抻抻肩转转脖：“这年头谁还有闲工夫自己织毛衣？你这织的也没商场卖的好看呀！”心道，还挺合适。
又说，“这穿衣打扮哪，你得量体裁衣。鞋子合不合脚，脚揣进去走两步就能知道。东西对不对味儿，舌尖碰一碰就知道。可这人适不适合自己，有人试了半辈子都没明白过来。我瞧着你跟大兴不合适。嘿嘿，送我毛衣我也不说你好！大兴要跟你分，你来求我也没用啊！”
老周是周大兴他爸，小梦是被周大兴嫌弃的女朋友——因为小梦之前被一个富二代睡过的事，被周大兴发现了！
那次，周大兴跟朋友凑热闹一起去见富二代，想着多个朋友多条路。席间荤素不忌，酒酣耳热之际，富二代一时兴起，讲起自己在当地睡过的几位可人儿，其中一个就是小梦。
当时一桌子人听得兴致勃勃，满脸淫荡，有知情者几次瞥向周大兴。周大兴自己也听得脸红耳赤。富二代自顾炫耀风流韵事，美味珍馐配以玉露琼浆，怎一个爽字了得？
周大兴眼冒火星，握拳磋牙，想打人。
当晚小梦洗漱干净了，喷了香氛，却近不了周大兴的身。
周大兴眼底凝聚一团杀气，冷冷念出富二代的名字，小梦当场傻掉。
小梦是真心喜欢周大兴，想给周大兴当媳妇儿的。她喜欢周大兴玩世不恭的痞气和认真起来要人命的帅气。如果她是先认识周大兴而非富二代，那她不会上那富二代的当。
出场顺序太重要了。
是的，当年跟了富二代纯属上当受骗。富二代年轻英俊，开豪车住豪宅，女孩子个个趋之若鹜。富二代说他就喜欢小梦这样的女孩，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朴素，自信，娇憨，像一颗藏在蚌里的珍珠。说着他端起了酒杯，她欢天喜地地接过，一杯又一杯。
小梦醉了，等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他床上，心中又慌又乱。富二代说：“别担心，我会永远爱你的。”然后光着膀子搂着她，许了她许多好梦。每一支梦都像一朵插在花圃中的玫瑰，娇艳欲滴长着翅膀！她等着玫瑰齐齐盛放，张开翅膀飞向无垠的星空。
谁能说那一夜的小梦不纯洁呢？谁能说她的爱不纯粹呢？直到后来，她才知他许给了许多女人美梦，她不过是他菜园子里的一根韭菜。
2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周收了小梦的毛衣，不能不答疑解惑。
“大兴是我儿子，我了解他，他就是过不去面子上那个坎儿。他心里还是喜欢你的。”老周眼角含笑。
小梦已经在给老周织第二件毛线外套了——要讨老周的欢心，一件套头衫可是不够的，还得接着织。
老周这人吧，念旧，重感情。嘴上说你织得不好，心里说不定多欢喜。就像他也挺喜欢小梦，就算有了这种绯闻，他还是意志坚定地认为，小梦是最合适周大兴的儿媳妇。
老周这一笑，小梦仿佛看到了希望，忙扔下针线来给老周揉肩捶背：“周叔，你说，我跟大兴还有希望吗？”
“有是有，但到底能不能再好上，我也说不准，不过”
“不过啥？”
老周笑笑，拿出手机扒拉出一条最新的新闻指给小梦看：“你这几天光心慌去了，都没看新闻吧？”
小梦抬眼，呼吸一凝，只见某某门户网站头条新闻标题赫然写着“富二代某某强奸多名女性，警方调查发现其家中早已破产”
原来，富二代在和小梦分手后不久，家中便破了产，他为了维系豪门生活，竟充分利用自己的把妹技术，四处招摇撞骗，哄了不少女人，财色并收。不料在一次把妹中失手，他将那名醉酒的女子带进酒店发生关系，女子醒后当即报警，警方在其胃中检查出有致幻药成分……案发后，富二代招供他曾利用类似手段，性侵了不少女人。
小梦大惊！
当年为自己的懵懂无知买单后，她已经多年不曾关注那个人。对她来说，那事儿已经翻篇。她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哪知，他竟以此为功勋，为战绩，为谈资，让她暴露于人前。她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
但这一刻，知道他竟堕落至此，她除了震惊，一时竟没有其他情绪。
老周抽回手机，收起平时里的不正经，认真道：“人现在已经被抓了，在审。除了强奸这一条，还非法集资，传播淫秽物品，诈骗财物，现在已经是一身骚，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狼狈……”
老周自顾说着，后面的话小梦已经听不清。
3
回去后小梦疯狂搜索富二代的新闻，铺天盖地全是负面消息。黑料层出不穷。各种深度扒皮，让他简直臭不可闻。
好几个受害女性主动站出来控诉，其中一段采访视频，引起了小梦的注意。
被打了马赛克的妙龄女子声泪俱下，痛诉当初如何被富二代引诱并性侵。过程详细，细节到位，很难让人不信服，不心生同情与怜悯。
民意沸腾，有人建议对此等人渣败类化学阉割……
小梦愣住了。视频里的女人她认识，尽管打了马赛克，但女人的声音和肢体动作，小梦太熟悉了。
当年，同样作为富二代身边的女人，她曾和小梦争风吃醋，害小梦深受重创，一蹶不振。
小梦天真地以为她打败了他所有的追慕者，成为他唯一的爱人，那时才发现，她和她们是一个平面上的无数个点，她与她们纵横交错，星罗密布，分布在他那张谁也不知道有多大的大网上。
谁也不比谁强。
小梦肯定，镜头前的女人所陈所述与事实不符，至少她没她说得那么无辜。
小梦不知道他的诸多罪状中有多少真多少假，有多少指控是真实的，又有多少人是因爱生恨，化身复仇女神，落井下石。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人渣败类，反正他大势已去，现在犹如过街老鼠。她们不吝于趁机踹他一脚以解心头之恨。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至少，当年的她不是被强迫的。她像萤火追逐星光，像虫鸟追逐芬芳。她对他倾慕不已，以跟随在他身边为荣，把他的承诺当作圣经来聆听，来热盼。
当初他给她的酒里没有下药，是她自己喝完他递来的第一杯酒之后，又主动要了第二杯，第三杯。一杯敬往事，一杯敬青春，一杯敬爱情。
可笑的爱情。
4
小梦没想到周大兴会主动来找她。她心中暗喜，以为老周起了作用，以为大兴回心转意。结果大兴劈头就问：“那王八蛋被抓了你知道吗？”
小梦心一紧：“谁？”
“别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小梦不吭声，脸烫得厉害。
周大兴忽然叹口浊气，直勾勾盯着小梦，眼神中少了一分冷意，多了一点温柔。他到底是喜欢小梦的，否则也不会找了她以后就收心敛性。想当初他也是风流倜傥，流连百花丛的。
“你当初跟他在一起，是自愿的吗？”周大兴问。
“啊？”猝不及防的发问，如同给了小梦一锤。她下意识咬紧下唇，拇指死死抠着食指尖。
“我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他祸祸了那么多姑娘！妈的！你们怎么那么单纯，被欺负了都不吭声。我就说嘛，那王八蛋哪有那么大魅力，迷得你们一个个争着抢着跟他睡。原来是使了下流的手段！小梦，”周大兴再次凝视着她：“你说实话，你当初是不是也是被强迫的？他给你下药了，事后还威胁你，是不是？我就不信你能自愿？”
两分钟后，当世界万籁俱寂，只剩下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时；在周大兴已经等得焦灼，开始动摇自己的猜测时，小梦羞耻地答道：“是……是他强迫的。”
“那你去指控他！”大兴愤愤道，“遭了欺负就得讨回来！你不知道这王八蛋喝醉了是怎么说你的，那些话老子听了都……你去指控他，也不必出庭作证，警方出于隐私保护，不会公开的。”
“你去指控他，给这王八蛋的罪状上加一笔。这事儿过了，咱们好好的！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好不好？后天，不，明天，明天我陪你去！他娘的，欺负了你，还打老子，报应来了！妈的！”
“啊？谁打了你？”
5
周大兴确实为了小梦跟那个人渣败类打了一架。
就在败类酒后说了荤话的那天晚上，周大兴在他临上车时忽然拔腿冲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照着他脸上给了几拳。然而帅不过三秒，败类的三个狗腿子一哄而上，将周大兴撂倒，打个半死……
小梦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更没想到，她跟周大兴的复合，会以她去指控那个男人为条件。
如果她不同意呢，是不是周大兴就不跟她复合了？他是想证明什么吗？证明她不曾那么脏，不曾那么贱，还是证明如今在她心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白马王子已经变成一坨屎了？还是，仅仅就是为了发泄他恶心了他、欺负了他的私愤？
突来的喜悦被难以名状的失落冲散，渴求已久的快乐转瞬即逝。此前那么努力卑微地挽回，不惜放下身段和尊严，可在这一刻，他真给了她复合的机会，她的心却空了。
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她觉得她的感情遭到了玷污。
他也许为了泄私愤，也许为了向世人证明她的清白无辜，也许真是为了给她讨回公道，但不论何种原因，都让她无所适从。
小梦整晚没睡，看了一宿新闻，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她拿定了主意——她不会指控那个人！她不是被强迫的，而是自愿的。是情到浓时不由自主的自愿，是用情至深满心欢喜的自愿。尽管他在感情上欺骗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道德骗子；尽管他后来又堕落成了法律意义上的真骗子、十恶不赦的流氓，但这不能成为她歪曲事实，恶意污蔑他的理由！
她从来不认为承认爱情是件可耻的事，哪怕这爱是错的，是被骗的，也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为什么要否认一段真实存在的感情，假装它从来没有过呢？谁的人生中没有伤害和遗憾，如果错爱了人是一种耻辱，那就让她带着这耻辱，去找一个能够完全接受她整个人生的那个人吧！
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她跟周大兴并不合适。周大兴要的，她给不了。
电话那头，周大兴瞠目结舌，许久没能说出话。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拒绝。明明她此前那么执着努力地想要挽回自己，甚至求到了他老子那里，怎么临门一脚还放弃了？
她如此干脆果决，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最后他问：“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大兴，我很喜欢你。但我们不合适。”
她想到老周的那段话，有些人荒废了半生，才发现跟另一半不合适，这真是太悲哀了。
虽然不再想跟周大兴在一起，但织好的第二件羊毛衫还是要送给老周。这柔软温暖的绒线，记录了她为爱情而努力的样子。
这是她深爱过一个男人的证明，更是她直面内心的证据。
人活着总要保留一点稚拙和天真，这样的人生才能更鲜活生动。真正的放下从来不是刻意抹杀和遗忘，而是当你回顾起那段伤心往事，想起那个深深伤害过你的人，还能够平和坦然地承认一句：“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