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杏蓬:宁远的暑假,我们的快乐是一样的!

原标题: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我们的快乐是一样的

原创欧阳杏蓬2021-03-15

东初回东干脚过暑假,吃过中饭,就会跟着哥哥、表哥去井头边的浅水湾里洗澡。哥哥们走前面不等他,他就会光着屁股,挥舞着奶奶给他的毛巾,在后面像小兔子一样蹦着——他光着脚,而水泥路面被烤了一个上午,现在有些发烫。他蹦蹦跳跳着,对旁边的青山、路边的田野视而不见,蹦几下,就叫一声哥哥,叫一声表哥。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奶奶,还在一个劲儿的叫着他小心点,别崴了脚。
  井头浅水湾是我熟悉的地方,十五、六年之前,架着几块石板,光滑的一面向天,村里的妇女们到了河埠头,在上面捶衣服,在上面洗菜,在上面将去毛的鸡鸭开膛破肚。几个女人在这里凑在一起,一演就是一场戏。在流火热天,村里几个孩子也会男女不分,光着屁股站在水里,用捡来的石头当锤子,把棕叶树的籽敲打出来,淘几遍,当零食吃。现在,十几年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过去了……现在已经忘了是哪年哪月,洪水把井头的石板冲走了,村人用石头和着石灰砌了一条堤,供村人洗菜浣衣。后来,洪水又把这长堤冲刷得凹凸不平,不堪用了,村人下了决心,用水泥石块砌了梯级,用剩余的材料,还把浅水湾的河底也铺平了。到了夏天,村里的孩子就会汇到这里来游水。

儿子跑到河边,立在高出水面约五寸高的台阶上,啥也不说,“咚”地跳了下去。水不深,刚淹到屁股。几个大孩子看见东初下河来了,就用手拂水浇他,东初叫着,兴奋着,忘了还击,只是一个劲的抹脸上的水。戏耍了一回,又爬上台阶,一个一个跳下来,泡在水里,露着个黑头,像极了青蛙。
  想我们当年,这般年纪的时候,我们是嫌弃这么矮的跳台的。到了夏天,生产队在村前石桥前面塞坝蓄水浇地,水深过一米多,我们从河坡上跳下去,水会淹过前额,只飘起一缕头发。大孩子嫌不过瘾,还用脚蹬水,将河床上的泥沙淘走,留下一个坑,从河坡上跳下去,落进坑里,举起双手,都会被淹了。我们却没有畏惧,反而觉得更好玩了,不再从河坡上往下跳,而是爬上横在河面上的柳树,从柳树上往下跳。ABCDEFG,一个接一个,排着队,从爬树到往下跳,有的猴精猴精的,憋着气,往下一蹦,在水里就没了动静,等第二个跳下去,埋伏在水里的马上浮起来,猛地抱着你的胳膊,吓人一跳。
  父辈人见着了我们,也不会阻止,只是会骂:小叫叫,上树要注意树枝,不要让树疙瘩把小鸡鸡刮破了!小叫叫听了,一边爬树一边还击,说:你的烂了,我的也不会烂。父辈中有人便说:你们这班小X皮,我们你这年纪的时候,从半天云高头跳!小叫叫不服气的说:吹牛!

一个叫黑叔的人在坝上饮牛,接话说:小叫叫,回去问你爹,他当年在那儿跳!
  小叫叫回去问没问他爹,我不知道,我问了我爹,我爹说,他们当年洗澡,是爬到井头上的香花树上,上到三四米高,才往下跳。
  哪里的香花树?河边除了杨柳树、吊柏树、桧木树,没有一棵香花树。我有点不相信。
  六八年河里涨洪水,香花树被洪水冲倒了。顿了顿,父亲又说,也不能怪那场洪水,是河堤里的泥沙被流水掏空了,香花树没了依靠,不倒才怪。香花树倒了,把河对面的两分田早禾都打坏了,你讲讲,那树子有多大!
  浅水湾在井头前面,井在岩壁之下,井水通过一条小沟,流进河里。孩子们反反复复,在水里在台阶上,不厌其烦的蹦着跳着。再往下,就是他们爷爷辈当年嬉戏的河湾,河道、河堤都已经修过,堤上,留着一堆从河里采上来的沙石淤泥。再往下,石桥已经变成了水泥桥,石桥前的坝址都荡然无存了。
  

我不放心,轻手轻脚走过来,看着河里的孩子们,他们依然在嬉戏,根本不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当我们的父辈在感叹这世道变了,在我们感叹越活越累了的时候,孩子们一如我们的童年,与这个纷繁的世界,好像没有多大关系。当我看着那清凌凌的河水,我心里有些混乱,水田变成了烟田,低矮的村庄吃了春药一般,面积和高度都有了巨大的改变,兴奋过后,才发觉无比的虚空,仿佛生活是一张被撕裂了无数次的报纸,每一次凑在一起,每一次撕裂,每一次疼痛,每一次变化,都是一种告别。而在此时,我有些茫然。
  在水里,我看到了自己,老了。
  这个世界,这个村庄,这生活,对孩子们,是新的。
  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我们的快乐是一样的,这一点时而让我慌乱,时而让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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