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在唐山大地震的那些日子里
从甘肃建设兵团出来,刚刚到马家沟煤矿,就赶上这塌天大灾。唐山大地震 ,7月28日,多么可怕的日子,瞬间就吞噬了我的好几位亲人的生命,就吞噬了唐山几十万人的生命。多少孩子失去了双亲,多少父母失去了孩子,多少家庭剩下只身一人,多少家庭一个人都没有了,太惨了……,让人吃不下饭,睡不了觉,思念啊,一生都在思念啊。但伟大的唐山人没有哭,没有倒下,新唐山又拔地而起了。
1976年我已经到唐山马家沟煤矿上班了,好多工友都和我开玩笑:“你从高原,到这儿搞地下工作来了。从高原上吊下泥(倪)娃娃。”五月到矿上的,尚未分配工种,但下井是注定了。到马矿认识的第一位工友任大哥,唐山人,在丰润县下乡,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他的版画创作在河北省拿过名次,矿里要他主要是搞宣传,他到宣传科也是注定了。我们很说的来又住在一间宿舍,吃饭、逛街都在一起。7月27日晚上任大哥还告诉我,人生三大美“穿大鞋,放响屁,坐着牛车上丈人家去。”7月28日地震中他抛下妻子,女儿,只身离开了她们。永远离开她们了。我太想他了,借此文章表达对他的哀思吧。
1976年7月28日是马家沟煤矿的高产日,从领导到职工都要到一线,也就是下井。我和任大哥凌晨3时就到食堂吃饭去了。食堂很大,24小时都有饭。并且花样俱全。我们两人商量吃好一点的,再带一点,估计今天高产下班可能晚。正在付钱,突然窗外好像闪电一样亮起来了,太亮了,不是打闪,是从地上长起来的光,照得人晃眼。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不知道是什么响,不像打雷那么脆,但响得让人胆战心惊。是矿上出事了,我瞬间想。吊灯摇晃了,突然断电了。我惊呆了,傻了,手中的钱包,饭盆都掉了。“快跑呀,出事了”一声呐喊把我唤醒了,下意识地朝正门跑去,大地震动了,上下颠簸,我摔倒了,随着大地的颠簸在地上滚着,上面不断掉下砖,我用双手捂着头,手表砸碎了,腿也很痛。突然“轰”的一声不知道什么倒了,都是尘土。后来才知道是洗碗间的墙倒了,所有跑向洗碗间的哥们无一幸免。任大哥也在其中,失去了和我最相好的任大哥。大地的颤抖一共不过十几秒,没有任何思索的余地,一切都是下意识的,无论向正门跑,还是用手抱着头,都是命,是老天给的命。一切又恢复平静了,漆黑一片,我站起来看着漆黑的天空,怎么了?突然一位师傅喊我:“小倪,快过来,我的头破了。”我一看是严师傅,头破了满脸是血,因为是天黑也看不出是那儿破了。我抖掉身上的土,把上衣撕了给他包头。严师傅是矿上派给我们指导下井的老工人,是师傅也是领导。严师傅跟我说:“地震了,我们幸运呀,饭厅只塌了洗碗间的一个角,整体没塌,要不我们也活不了,……。”话还没落音,大地又痉挛了,真是不知所措,严师傅大喊:“快到前面的空地上去。”我想扶他,没想到他比我跑得还快,几步就跑到食堂前的一片空地上。一会儿就有几十人到空地上来了。这时候我才看到,旁边的矸石山裂了,冒着黑烟,洗澡的大楼也倒了,不时一些裹着毛巾背的工友也到这块空地上来了。大地又痉挛了,又痉挛了,余震太多,漆黑的夜伴随这不断的余震,把人的心都揉碎了,揉傻了。所有的人都默默地蹲着,一个说话的也没有,也没有一个人离开这片空地。天蒙蒙地亮了,跑来一位工友大声喊:“有在东工房住的哥们吗?咱们的家都平了”!这声音冲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对呀!不只是我们这地震了,家里也震了,唤醒了我们被震傻了的心,大家呼地一声都站起来了,朝自己的家跑去了。
我和几位在矿上没有家的工友也到东工房救人去了。东工房是马家沟煤矿的工人宿舍。基本是石结构的平房,一排一排的,每一排房子的房顶是一体浇筑的。石结构的墙,地震一摇晃基本全倒了,摇晃的劲儿太大了。浇筑一体的房顶却救了不少人的命。平常一排排工房挺整齐的,这一倒塌显得这么小。活着的人在忙着救自己的亲人,高声呼唤着,寻找着,用手刨着土和石头。还有一些被救出来的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土堆上,哼哼着。最可怕的是不停的余震,对埋在房下的人还是救援的人都是极大的危险。所有的人都顾不上危险了,都在尽自己的全力抢救遇难的人。
“救命呀,救命……!”我们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一个小女孩脸色惨白高声喊着。她家的房子倒了,房顶上的檩条和炕沿把孩子的胳膊夹在了当中,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没人来救她,估计家里的人不是受伤就是遇难了,要不第一想到的就是孩子。随着不断的余震胳膊被越压越紧,孩子喊得都没有精神了,我们几个也没有好办法,唯一的办法是爬进去扒炕沿,又怕房顶塌下来,把孩子砸死。看着孩子求生、无奈、求助的眼神,我们都难过极了。一位姓夏的工友:“别琢磨了,我爬进去救她,房顶塌了我和她一起死。”说完就爬进去了,开始一块砖一块砖的拆炕沿,我们把砖向外传,先拆离胳膊远的,怕房顶塌下来。很快就剩下一个支点了。天呀!大地又无情的颤抖了,我们都离开洞口了,清晰地看见倒塌的房顶又向下塌陷了,一股冷气顿时顺着后脊梁骨爬上来。孩子和我们的小夏!!洞口已经又堵满了砖石瓦块,我们高声喊:“小夏!小夏!”突然听见洞里说:“孩子的胳膊出来啦,快把我们挖出去。”啊!活着,活着,“你坚持住,坚持住。”大家一起喊。手无寸铁呀,大家的手都破了,老天不负有心人,一会儿就把小夏和孩子都挖出来了,孩子已经筋疲力尽了,眼神呆滞,喂了几口水,放到土堆上躺着缓一缓。小夏虽然被埋了,但时间很短,并且头部没受伤,拉出来,大喘了几口气,歇了一会儿,就活蹦乱跳了。
我突然想起了在唐山矿冶学院的大舅和表哥,他们都好吗?地震厉害吗?看看他们去,下午四时左右搭车去了矿冶学院。
大舅是矿冶学院马列教研室主任,住在矿院一进门的高知楼里,三层楼新盖的,大舅住三居室,当时够气派的了。表哥是我二姨的二儿子,从小在天津,我们住在一起,他比我大十岁,高材生,初中保送三中上高中,又考入天大矿冶系,随天大迁往唐山。由于品学兼优,留校任助教,后升讲师,又教授,又博士生导师,现在年过古稀依然风度翩翩。当时在矿院住两间平房。就是这两间平房,是矿院地震中仅存的几间中的两间,全家无伤。太幸运了!矿院是地震的重灾户,据说“绝户”全家都遇难了的家庭,高达70多户。大舅家住的高知楼全塌了,三层坍塌的只有一层高。我到矿院时,表哥正和三舅挖大舅,没有工具,手无寸铁,已经掏了一个大洞,楼板把大舅隔开了,大舅当时头脑还清楚,还告诉我:“是秉钧吗?小一点劲,正向我头上掉土。”我高声说:“知道了,您坚持住!”当时楼房都是用司空版,水泥钢筋做的司空版是地震中的杀手,盖房时司空版架在砖墙上,两头又不焊接,地震一晃,司空版掉下来,砸着人非死即伤。大舅并没有直接被司空版砸中,但被隔开了当时也不好办呀。三舅和表哥达成一致,找木头或铁管翘,尽人事听天命吧。告诉我去找木头或铁管。突然,又哄哄隆隆地响起来了,紧接着大地就又颤抖起来了,我们三个人都跳出了坑,跑下来了。这就是当天7时左右的大余震。我们再回去的时候,刚才挖的坑已经又填满了砖头瓦块,我们又重新挖。天黑了,还阴天,一点都看不见,三个人的手都破了,可亲人还埋着呢。我们一直挖,一边挖一边喊“大舅!大舅!”再没有回答过。晚上10点多了,大坑又挖出来啦,我们三个人大声呼唤着大舅,没有回答,大舅也许永远听不到了。三舅说:“你大舅没了。”说完大声痛哭。是呀,大舅家7口,5人遇难。我和表哥把三舅扶下来,坐下,只是坐下,没有水,没有饭,一切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一天没吃饭了,也许太紧张了,也许大舅一家5人遇难太伤心了。我眩晕了,也许休克了。当我睁开眼时,我正躺在地上,三舅和表哥正焦急地喊我,问怎么了,我说:“没事。”表哥告诉我:“抓紧休息,千万别添乱。还有的是事呢。”随手塞给我几个硬梆梆的土豆,我赶紧揣到怀里,因为没有三舅的。太香了!太好吃了,这是我一生中从未吃过的生土豆。真是长兄如父呀。他可能一天也没吃饭了,想着兄弟。也许太饿了,很快就把三个土豆吃了。
“渴,喝水,救命呀!”一个中年人大声反复的喊着,旁边躺着中年妇女,可能是他爱人,也受伤了,躺在地上也要水喝。我走过去,他对我说:“老师救命吧,我要喝水,她也渴。”没有水呀,怎么办呢,他们太难受了。突然看见一间倒塌的屋子里,墙边有一口破了的水缸,我钻进去,舀了一大瓢,给他们喝了。果然,他们安静多了。我把这事告诉表哥了,表哥听了大惊失色,告诉我,他们都是内脏受伤,可能内脏出血,很渴,但不能喝,大量饮水可能大出血,有生命危险。是吗!我马上就去看看他们的情况,还能挽回吗!没办法了,好像都去世了。但很安详。
7月29日凌晨,天还黑着,矿院的操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解放军的直升机来了,迅速搭起来帐篷,建起来野战医院,亲人来了!人民的救星来了!!军人们抬着担架,在各个角落把伤员收入野战医院。我也跟着表哥抬伤员。所有的人就像一家人,不怕疲劳,没有怨言,不管是不是认识,只要是伤员就责无旁贷,背起来送到野战医院。
天蒙蒙亮,部队的救援队进来了。据说,是从东北下来的部队,轻装,行李都扔了,急行军跑步进城的。到矿院有救援的、有搭临建蓬的。令行禁止,井然有序,真是训练有素,临建棚很快就建起来一片。最要说的是救援队,当时所有军人去的地方都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有命令,军人们不怕苦不怕死,一定要完成命令,把人救出来。军人们,也是孩子们,在废墟里不怕危险,不怕艰辛把伤员一个一个的救出来。看着孩子们累的满头大汗的脸,真让人心疼。从部队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大家的心都放下了,我们有指望了,人民子弟兵来了。是他们在唐山人最危难的时候,给了我们巨大的援助。他们来了,我们有了住处,他们来了,我们有了饭吃,他们来了,伤员们得到救助,他们拯救了多少唐山人的生命,他们是唐山人的救星,到如今时隔30多年了,我也要高呼“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表哥告诉我,“天津也地震了,不轻。回家看看吧!”并把家里的自行车给我说:“回家的路要走丰润县、玉田县、蓟县,听说那边滦河桥断了,过不去。”我如梦初醒,天津也地震了,我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立马回家。表哥又把家里仅存的生土豆给了我几个。7月29日上午9时我骑车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时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背心,浑身都是土,还有身上划伤渗出的血迹。左腿肿了,可能是砸伤吧。已经将近30多小时没吃饭了,有点俄,但不觉得累。在公路上骑着车,离开了那悲惨的一幕,吸着新鲜的空气,倒觉得放松了好多。正走着,一位骑车素不相识的老人问我:“是唐山难民吧?”“是”我回答。“没吃饭吧,这有桃,你吃几个吧。”老人用手指着车后面驮着的桃。我下了自行车看着那又红水气十足的大桃,真想一口吃几个,可一摸口袋一分钱都没有。嗨!算了吧!走吧!告诉老人:“再见,我没钱。”骑上自行车,走吧!老人高声喊道:“年轻人回来!不要钱!”啊?真的吗?也许是真饿了,下车又回来了,“不要钱,真的吗?爷爷!”我半信半疑的问。“真的,自己种的,就是在路边等着,给难民吃的。”老人朴实的话让我感动了,桃还没吃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吃了人家好几个大桃,又喝了人家一大碗水。太舒服了,连声道谢。老爷爷说:“不用谢,走吧。”至今想起来都遗憾,不知道是什么村,也没问爷爷的尊姓大名,只知道是丰润县界内。在此向爷爷再次说声“谢谢!!”,也向无私援助难民的人们说声“谢谢!!”
我到天津时已经是7月30日下午了,一共用了将近30个小时。越接近市区越放心,路边很少有塌房的。在极度疲劳中,我到了崔黄口,实在骑不动了,就休息了一会儿……好在平安到家,家里也一切平安。谢谢大家为我悬心。这一切舍生忘死,也许都来自军垦魂吧。
作者简介
倪秉钧,1965年赴甘肃的老知青。青春已逝,年华已老。有经历,有感触,有喜悦,有
悲痛,有成功,有失败……遂提笔记录酸甜苦辣咸,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主编:
张宝树
执行主编:
疏勒河的红柳 毅 然
责任编辑:
晓轩 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