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学业乏善可陈,成绩暗淡,但我仍然对他有信心
写给杰瑞的17岁
文/汤姆
17岁是出门远行的年纪。不知不觉杰瑞就长大了。昨天晚上我和杰瑞讨论今天的生日怎么过,他说想要苹果耳机和生日蛋糕。若在以前,他肯定会如愿以偿。可是,毕竟17岁了,需要一些改变。等待他的第一个“惊喜”,便是他生日愿望的落空。
我对杰瑞说,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我们最好换点别的。他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没有任何不快。然后,今天,杰瑞迎来了第一个没有蛋糕、没有派对、甚至没有礼物的生日。换来的是,我们开了一百多公里车,去了京郊白河峡谷徒步。
雨水后的艳阳天,气温升至入冬以来的最高点,暖意扑面。沿小河穿行在宁静的峡谷里,让人惬意又略感神秘。河岸簇拥着厚厚的冰层,冰层随小河的流势高低错落,有些正在融化成蜂巢状,有些还坚硬如镜子。一切,都仿佛为迎接一个17岁的生日而存在。
杰瑞就是在这新旧交替、大地回春的时刻降临的。多年以来,我一直和杰瑞生活在一起,我们不断地创造记忆,也不断重温记忆。
我记得杰瑞是怎样出生的;记得他因为8、9个月大时肥嘟嘟的可爱劲、在植物园的草地上被游人围观;记得2009年夏天他去机场接我却总是说“你不像爸爸”——那次我在滇藏线旅行了45天,离开得太久了;记得2011年我们去肯尼亚看动物迁徙;2012年我们一起爬上富士山;2015年我们在美国漫游了半年;记得我们一起爬华山、泰山、黄山、嵩山……
我渴望记下这一切,记下杰瑞成长的每一个细节,记下所有我们共同的时光,我们自己的故事。但生活远远大于记忆,何况我记得的有些事,杰瑞毫无印象。而杰瑞记得的很多事,我也早已忘记……
杰瑞16的生日是在佐治亚哥伦布过的,由于突如其来的疫情,我们选择滞留美国,等疫情过去再择机回国,孰知这一呆便是8个月之久。3月中旬,我们从哥伦布自驾去了北卡、南卡和佛州,最远处我们还去了最南端的斯威斯特。
之后我们飞到了西雅图,因为臧先生(一位熟悉的华人前辈)一再邀请,我们便将西雅图作为栖身之所。西雅图再次对我们温柔以待,给了我和杰瑞16年以来最独特的一段时光。
西雅图号称雨城,深夜,在一个别致的小木屋里,我们分坐在一张桌子的两头,各忙各的。杰瑞在写他的新小说,从哥伦布开始,他一直在写作,因为那一段时间不用上课,时间完全自由支配,杰瑞便开启了他的“职业写作”。
我们租的房子是一个独立的两居小木屋,客厅上方正好有个玻璃天窗。父子面对面,沉默着,做着自己的事情,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玻璃天窗传来的雨滴声,给人一种命运感、辽远感,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的静谧带来的内心的宁静和狂喜,一种无法言传的幸福和感动……
只有置身在那样特殊的境地下,才会激起那种状态。那时,我感觉到我和杰瑞就是两个“面壁者”,世界被抵挡在窗外,我们互相是对方的全世界。宇宙中只有我俩。深夜,小雨敲窗,时间静止,杰瑞敲击键盘的声音如普吉特湾传来的涛声,将雨声融入其中,不知疲倦,畅快而疯狂地,他正在创造他自己的宇宙。
那一刻,我感觉到,神正眷顾着我们。而我,白发满头却自认依然有着和他一样的孩子的心灵,我为杰瑞那忘我的创作而感动。但我从未妒忌过他。尽管我也希望像他那样投身于忘我的写作中,可惜我现在还无法做到……
杰瑞是幸运的。他很早便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确立了自己未来的方向。至今,杰瑞已创作了10余部中长篇小说、剧本、三十多个画册,这是值得庆贺的。但杰瑞亦是不幸的,他有着青春期少年几乎所有的毛病,敏感脆弱,尤其是不够勇敢。这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困扰,让他难以敞开自己,不能放松大胆去探索。在面对陌生事物、外部压力和同龄人的挑战面前,他无力应对,只想逃避,结果总是伤痕累累……
目前为止,杰瑞在学业上也是乏善可陈,基础薄弱,成绩暗淡……这令人忧虑,但我仍然对他有信心。我的信心可能是虚幻的,但对我自己而言却是真实的。我相信每个人成长的节奏和方式都不一样,杰瑞可能会走不少弯路,会经历不少的苦难,但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突破口。
不久前他问我,他是怎样变成这样的,也就是他想弄清楚他要为自己负多大的责任。显然他有对自己的不满。尽管已经17岁了,但他的确还基本没有什么责任意识,他内心有向上的冲动,但他不愿努力,吃不了苦,所以有时无法理解自己的现状。
我觉得至少六成的责任在我,我对杰瑞的学业上关注不够,何况,他的那些毛病,根子上都在家长。我虽然要求他努力,但我内心深处并不赞同用力过猛的学习。杰瑞的表现其实是正常的,符合一般孩子的成长规律,只是有些孩子没有机会这样自我发展。
杰瑞有时开玩笑说以后要啃老,我表示欢迎。我知道那并不会发生,因为杰瑞是很有才华的。如果他真的要啃老,那必定是我莫大的荣幸。那意味着他会是一个更纯粹的艺术家。坦率讲,有时候那恰恰是我对他的期望。而我相信艺术家是最能创造美好生活的人,也是最好的生存状态。
无论怎样,杰瑞17岁了。我只能说这既让我开心,又有点沮丧。以前,我总希望他慢慢长,我热爱童年,我喜欢童年的杰瑞自然而然地成长。可是最近一两年,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或许是某种中年危机吧,我突然希望杰瑞早点独立。
不知为何。这很矛盾,很复杂。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父子的感情一直完好如初,我们还有谈不完的话,还有很多共同的乐子,还对彼此有很多的期待。而不是身边某些家庭那样,父与子没话说,关系过于紧张。我们还经常搂在一起散步,打闹嬉笑。我为此感到庆幸。
本来杰瑞去年就该去读美高,疫情让他再次滞留在我身边以待时日。意外地多出一些相聚的时光,这真是造物的恩赐。这让我倍感珍惜,也让我得以重新审视和杰瑞的关系。我意识到我也给过杰瑞很多痛苦和伤害。以前我思考不深,不够成熟。但是近来我越发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我也许是一个好的陪伴者,但我对杰瑞精神品质的建造很不够,对他内心的帮助太少,真的。
这说明真正需要成长的是我自己,正是由于我成长的速度满足不了孩子的需要,才让父亲的问题显现在孩子身上。我为此深感愧疚和不安。今天,趁着杰瑞17的生日,在困倦中勉力记下几笔,除了要对杰瑞表示祝贺和祝福,也要给自己一个警醒和约定——就在我写这些之前,我从帕慕克《我父亲的手提箱》里读到一句话:“父亲是所有人当中,从未给我带来任何痛苦的人。他总是给我自由。”
他说他是他们那一代人里唯一不怕自己父亲的人。我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父亲。我当然也希望,通过一次次的互相发现和相互砥砺,杰瑞和我都能变得更好。我们都要对得起自己,不辜负生命的赐予,做最好的自己。
杰瑞,17岁生日快乐。加油。我爱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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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北京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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