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学士院的女厕所|FALANXI360

除了今天是三月八日之外,促使我写这篇小文的,还有最近发生的两件小事。
第一件是,大约一个多星期以前,美国众议院以224票赞成、206票反对的结果通过了《平等法案》。据说,这项受到83%美国人支持的法案,试图明确禁止在公共和私人场所歧视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人士(LGBTQ),却受到很多美国华人的竭力发对:反对者提出的其中一个重要理由,据说就是认为这项法案允许跨性别者使用与其身份相符的设施,侵犯了女性的权利,将会导致女性在厕所里更易被侵犯。这一事件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好端端一个反歧视的平等法案一到了微信群中文圈里怎么就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可能被人利用“女厕所”侵犯女性的威胁呢?
第二件事,是不久前在上海三联书店的微信公号上读到一篇老朋友、北京大学法语系段映虹教授写的题为“荒山岛上的不朽者”的文章。“阿段”(熟人们都这么称呼她)大概是我认识的中国人中唯一没有微信的人,她是研究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Margueritte Yourcenar)的专家,为中文读者翻译介绍过许多尤瑟纳尔的作品;上海三联书店公号刊载的那篇文章提到的“荒山岛上的不朽者”就是尤瑟纳尔。

而一说到“不朽者”尤瑟纳尔,就不能不令人想起发生在法兰西学士院的这样一件往事:
1980年3月,尤瑟纳尔破天荒地被选为法兰西学士院345年以来的第一位女院士,成了首位“女不朽者(immortelle)”。
然而,这一令全法国女性感到骄傲的盛事却给另外39位男院士提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难题:
法兰西学士院自从1635年成立以来,由于所有院士都是清一色的男性,所以,院士们专用的厕所从来就不存在性别区分问题。
可是,尤瑟纳尔的到来,把法兰西学士院这几百年来男性的一统天下搅得混乱不堪,“女性冲击波”甚至直逼到了院士们的最后一个“隐秘活动”角落:洗手间!
院士们遇到的难题不是如何把男女洗手间分开–这倒是桩无需院士们费神费力的简单事情–,而是在于该如何为当时还是唯一的女院士尤瑟纳尔专用的那一间洗手间命名?
要是在其它任何地方,这大约也是一个根本不可能成为问题的问题:只要在男厕门上写“男”,女厕门上标“女”也就无事了。
然而,这毕竟是在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法兰西学士院!
以严谨得一丝不苟出名的“男不朽者(immortel)”们当时遇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语言问题:在供39名男院士用的男厕门上用复数的“男士”–“Messieurs”那是没有任何争议可言的。可是,那间专供尤瑟纳尔一人使用的“女厕”门上应该标的“女”字,法文究竟该用单数的“Dame”还是复数的“Dames”?
340多年以来一直以捍卫法兰西语言词汇与语法的纯洁性为神圣使命的院士们为此展开了一场剑拔弩张﹑史无前例的争论。
主张单数的一派立足“现实主义”,认为既然学士院只有尤瑟纳尔一名女性,当然用单数就行;而推崇复数的那一派则以“Dames” 的“总括性”和“使用习惯”为论据,并强调应有“发展”眼光,想到未来的女院士……。
就在两派相持不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据说,曾为尤瑟纳尔当选立下汗马功劳的让·多尔姆松(Jean d’Ormesson)提出了一个绝妙的“折中”方案,他提议:得了,干脆就在门上写上“Yourcenar(尤瑟纳尔)”吧,反正这是供她一人专用的“洗手间”!

不过,男院士们后来似乎有点失望。
因为据说尤瑟纳尔当选后,除了在学士院“圆顶屋(La Coupole)”正厅下发表例行入院答谢演说之外,直到她1987年去世,总共只参加过一次于每星期四下午举行的院士活动。
这便也意味着经过39位男院士们那么尽心认真地“正名”的那个女洗手间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同虚设”!
幸好,尤瑟纳尔当选8年之后的1988年,第二位女院士雅克丽娜·沃姆斯·德·罗密里(Jacqueline Worms de Romilly)“脱颖而出”。紧接着,现任“永久秘书”艾莱娜·卡莱尔–当戈斯(Hélène Carrère d’Encausse)也于1990年进入学士院。
从此,穿绿袍佩剑的女院士开始逐渐不再稀罕。
2021年1月28日,女作家尚达尔·托马斯(Chantal Thomas) 当选为院士,接替曾经两肋插刀竭力为尤瑟纳尔的“专用”女厕所“正名”的让·多尔姆松于2017年12月留下的第12号“交椅”。她已是尤瑟纳尔以来的第10位女性院士(其中6位还在世)。

至此,那些男院士们对学士院里用复数“Dames”标写的“女厕所”大概也已不再争议,并且习以为常了……!
说到这“女厕所”,除了法兰西学士院的这一轶事外,还想顺便告诉读者朋友另一个恐怕也是法国—甚至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女厕”:它位于离法兰西学士院仅几十米之遥的巴黎六区一家叫做“Le Procope(普洛柯普)”的餐厅里。

创办于1648年的普洛柯普(Le Procope)不仅是巴黎最著名的文学圣地之一,而且也是欧洲和全世界最早的文学咖啡馆;法国十七、十八世纪历史上许多重要政治、哲学、文学、文化事件都曾与“普洛柯普”有关;有人把它喻为启蒙哲学家的“神殿”和“知识办公室”;百科全书派哲学家曾在那儿吵架,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革命家们也天天在那儿争论得面红耳赤,天昏地暗......;丹东﹑马拉﹑罗伯斯庇尔等历史书上提到的那一时期的所有名人几乎无一不是那儿的座上客;法国浪漫主义作家诗人乔治·桑(Georges Sand)和缪塞(Musset)以及许多蛰居该区的浪荡文人都喜欢在普洛柯普扎堆聚会;诗人魏尔伦(Verlaine)常在那儿喝艾酒至酩酊大醉;寄居巴黎的英国作家奥斯卡尔 ·王尔德(Oscar Wilde)也常用智趣妙语逗乐邻座;甚至连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都经常去普洛柯普“办公”,在那儿起草了“路易十六与新共和国联盟计划”,并设计了“美国宪法”的主要轮廓......
如今,普洛柯普不仅陈列着伏尔泰的书桌和拿破仑抵押在那儿没取回的贝雷帽,而且在二楼还展示着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和玛丽王后上断头台前写的最后一封信的手稿原稿......
然而,普洛柯普最神奇的地方,应该说还是它的厕所:它迄今还洋溢着浓郁的大革命气息,估计为全世界绝无仅有:因为,当你走进二楼洗手间的时候,在门上看到的,并不是常见的“男”或“女”,而是赫然标着:“男公民/Citoyen ”和“女公民/Citoyenne”!而且墙上还刻着一句那位没有取回抵押在店里的贝雷帽、但后来却当了法国皇帝的拿破仑一世有点“恶狠狠”的名言:
“我们给予了你们自由,切望妥善保存!(1797年11月11日)(Nous vous avons donné la liberté, sachez la conserver !)……

好吧,谨以这两个关于“女厕所”的小故事祝所有“女公民”节日快乐!
还是等疫情结束,巴黎的咖啡馆餐馆都恢复营业了,都去普洛柯普亲自体验一下“男公民”、“女公民”和拿破仑时代就给予了的“自由”的感觉吧!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