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澜:找到真正值得你拍的照片
北京西城 1983年
我们每个人自出生之日起,就和相机结下了不解之缘、百日、周岁、从小学到大学、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生命的延续与生活的轮回,都是在镜头前呈现着。现在,我们又用镜头去拍摄人,抓拍人的心态,人的精神,人的处境,人的一切;内在的和外部的,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照片里有了活生生的人,有了酸甜苦辣的生活味道,照片就有了灵魂。
刚学摄影的时候,技术对于拍照最重要。我的兴趣是从留影开始的,先给别人拍,或让别人拍自己,要不然就自拍。从印出来的小样里,用放大镜自赏自乐,照片里几乎都是“到此一游”。照片开始时比较容易,相机越自动,摄影越显得容易,器材在某种程度上帮了忙,我们过分依赖它,逐渐丧失了对自身的信心。我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我,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拿相机时间长了,陷入难以自拔的麻木,相机陪伴我到农村、进工厂、去军营。经历是一笔财富,但也会不断的消耗,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放完了电的蓄电池。
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觉得技术对于摄影不是最重要的,关于拍什么有了新的想法。我开始关注新闻事件,被“冲击力”所左右,调动一切营造手段,仿佛摄影就是为了“决定性瞬间”,每一个画面都应该达到完美的艺术素质。
北京西城 1986年
进入20世纪90年代,我觉得艺术对于摄影也不是最重要的。我不刻意追求光线、构图、角度,按快门也成了全天候了,不管室内室外、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原来觉得没意义的,现在也变得有价值,仿佛拍下来就行。
跨入新世纪,我觉得摄影也不是最重要的。生活之广,历史之厚,一个镜头只是一个碎片,我力求给变化的生活留下一些痕迹。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按动快门,摄影早已不是一种仪式,而是随时随地的释放,我想说的也都在这些照片里了。
好照片是来之不易的,用照片说话,说得明白,说得幽默,说得有份量,就要下功夫了。拍不出好片子,是摄影者经常面临的处境,这恰恰是产生好照片的土壤,关键在于取景框后面的头脑,这比手中的相机更重要。
广西玉林 1988年
好照片是千载难逢的,有价值的影像每分每秒都在消失,到了下个世纪回头看,人们可以写,可以画,可以演,唯独摄影过期作废,一不留神,我们只能留下空白。
好照片是不言自明的,摄影是门技术,也是一种精神。所有的智慧都在“咔嚓”之中了。瞬间千变万化,在一生拍摄中,好照片只是凤毛麟角。照片好坏之间只差一点,早点儿,晚点儿都会与好照片无缘。我的照片几乎每张都差一点儿,我这辈子就是为了这一点点。
很多摄影人说,我这辈子拍了十万张底片,拍了百万张底片,但是当几十年转过头来去整理的时候才会发现,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照片是非常罕见的。就像我,拍摄了半辈子,但是最终拿出几张代表作,都非常地困难,难得无能为力。
上海光新路 1991年
我希望拥有情感的快门,再加上一些理性。我每次采访拍摄的数量越来越少,可能是业余习惯一直在起作用。小时候,新闻记者在我眼里是一个神话,他们的工作最让我着迷。后来我到了《中国日报》当了摄影记者,真不可思议,可能是缘分。新闻照片既是新闻、有成为艺术,同时显示现代科技成果的工作,圆了我的梦想。在现实中,新闻工作远不是那么浪漫,进了报社,就像拧在机器上的螺钉,永远转个不停。摄影容易使人产生激情,也容易使人灰心,对虚荣心更容易满足,挂一脖子的相机,在场面上应酬、凑热闹,跑来跑去,搞不好拍不成照片,倒成了器材展示的模特。作为一个摄影记者,我每天所面临的局面都是和不好的照片在打交道,拍完了一天回来,党刊底片全都是不满意的,真正能从一个画面里讲得清楚、讲得精彩、讲得有深度,特别难。为什么?就是在平常处理每一张照片的时候,都想把更好的东西留到下一个画面,等下一回再补上,长此以往,就会和好照片无缘。
北京木樨地 2000年
拿相机的人,在不拿相机时要想得更多些,这样在拍摄时就知道拍什么和怎么拍。手脚勤到处跑是必要的,脑勤才是更重要的,否则白跑、白吃苦、白费时间。“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是我理想的生活状态。“龟兔赛跑”的故事从小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有韧劲,戒浮躁,认准目标走到底。
改个开放的社会进程,最初发生在思想层面和社会生活的深处,这些细节不太好表现,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犹如地下的岩浆,这些时代的潜影让你无从下手。我记得当时一些外国摄影记者的作品给我很大的启发,他们选取的拍摄对象似乎很普通。但内涵深厚,看似寻常,完成了对社会生活的忠实记录。摄影师应该放下架子,吧自己真正置于社会生活当中去,才能找到真正值得你去拍的东西。
西藏纳木错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