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窍（短篇小说）
黄昏，随着一批批的游客离去，花山景区逐渐安静下来。
郑老汉从家里去景区帮助儿媳淑香收摊儿。村子离景区只有三四里，一会儿就到了。他一问才知，今天又只卖了3瓶蜂蜜。淑香告诉公公：对面老李家的蜂蜜，今天好像卖出三四十瓶。这一天当中，游客老在他们摊前围拢着，生意太火了。
郑老汉叹道：这买卖一天不如一天。真蜂蜜干不过假蜂蜜，白糖做的假蜂蜜打着物美价廉的旗号，两年来把自家的真蜂蜜压得抬不起头来。自家在景区山货廊的摊位怕是保不住了。
儿媳淑香一边收摊，一边埋怨：“两年了，咱们是赔本赚吆喝。您孙子都快二十了，要盖新房娶媳妇，就指着咱们这个摊儿呢。人家老李家，用白糖做假蜂蜜。我让您想个办法，您就是不开窍?”
“谁说我不开窍？我让你做个牌子，写上'花山土蜂蜜’，他们也挂起这种牌子；我说咱的蜂蜜实行最低价，他们比咱的还低。咱的蜂蜜那可不是白来的，还有两个大活人常年在外头放蜂呢。价钱没法再低了。”郑老汉说。
淑香知道公公说的也是实情。丈夫常年在外头放蜂，还雇着个人，每天都有花销。要跟假蜂蜜打价格战，根本打不过人家。淑香说：“要不咱把那几十箱蜂卖了，也买白糖做蜂蜜。”
“那可不行。天地良心，绝不能干那缺德的事。”郑老汉很坚决。
淑香问公公：“您说怎么才行？”
“我还找赵主任反映去。”
“您都找他多少回了，哪回管事了？”
郑老汉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立刻到景区办公室，去找赵主任。
赵主任原是花山乡政府办公室主任，见谁都笑呵呵的。待郑老汉气冲冲地把事说完，他和蔼地说：“老哥的心情我理解，真蜂蜜确实干不过假蜂蜜。两年来我们为景区摊点规范经营多次研究，但这种现象并不能完全杜绝。老哥你也要在自身经营上找找毛病。”
“我们货真价实的卖蜂蜜，有什么毛病？”
“比方说，是否做到低价、薄利多销？”
“已经让到家了，再低也低不过假蜂蜜呀。”
“比方说，在服务态度上是否热情？”
“我儿媳妇口齿伶俐，对人绝对热情，她在娘家时就做过买卖。”
“比方说，在宣传广告方面……”
“赵主任，您别光在我们身上找毛病。整个景区都是假蜂蜜，您怎么不想办法去管管他们呢？”
“老哥，你也要多理解我们。整个花山景区每天要接待上万游客，有些事我们也管不过来呀。”
“那要看你们想管不想管！”郑老汉不客气了，一针见血。
赵主任听罢，立即表态：“你先回去，我们立刻研究研究管理办法。”
第二天，郑老汉帮助儿媳在景区出摊后，就在摊前等着，想看看赵主任怎么管理景区的假蜂蜜。
等到上午十来点钟的时候，赵主任领着工作人员出现在景区的山货廊前。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沓子纸，按摊位挨个发放。
赵主任笑呵呵地喊着：“乡亲们，请看发给你们的通知。请大家自觉遵守市场秩序，规范经营，勤劳致富，恭喜发财！”
郑老汉见赵主任这副笑呵呵的模样，心想：他这是在市场管理吗？怎么跟乡下劝架的和事佬差不多。再看自己手中的通知。通知上说：“近日接群众举报，发现有的摊位卖蜂蜜存在相关问题。景区办公室要求，今后各个摊位必须认真整改，自查自纠，规范经营，自觉遵守市场秩序。”这通知怎么看怎么别扭。
郑老汉因为假蜂蜜的事早就跟摊主们半僵着，跟老李家更不和睦。摊主们一看通知写的“群众举报”，就知是郑老汉举报。大伙议论纷纷，有人说，“这两年挣不上钱，急红眼了，要砸本村乡亲们的饭碗了。”还有人说，“他不让咱们好过，咱们就让他更不好过！”
这一天，郑老汉和儿媳过得不算太舒服。
第二天，他帮助儿媳在景区出摊后没回家。他闻着风儿不对，要看看这些人还说什么，就留在了景区。果然，对面老李家的人开始指桑骂槐，有人还附和着。
郑老汉的倔劲上来了，又去找赵主任。
赵主任还是笑呵呵地说：“老哥，我就知道你还要找我。景区让村民们摆摊卖山货，也是乡政府的扶贫任务。乡里乡亲的，即便有问题，我能把他们往死里管吗？我亲自发通知规范市场，对老哥已是最大的支持了。眼下干什么也别犯众怒，你老哥应该开开窍了。”
“听你赵主任的意思，是我不开窍，也应该卖假货。”
“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赵主任急忙解释，“我是建议老哥你和乡亲们搞好关系，别闹僵了。”
“现在就闹僵了，我里外不是人了。”
“老哥，我跟你说，乡亲们做买卖时间长了，在里边玩点小手段也是正常的，再说也没闹出事来。”
“这么说，只要不闹出事来，弄虚作假就能随便干？”
“我可没这样说。他们都是你们村的乡亲，老哥你也可以向村里反映，让村里教育他们。”
郑老汉一听，觉得好像有道理，就这样被赵主任给打发走了。
儿媳淑香在景区山货廊整天挨摊主们的白眼，听到不少的闲话，回家后向公公哭诉。郑老汉见事情闹成这样，气得在山货廊骂了一顿：“在我背后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都给我站出来！”当然，谁也不肯站出来，跟郑老汉当面干架。
过了几天，有事了。郑老汉地里的玉米被砍倒了一百多棵，这可是正吐穗的时候。院子里还被扔进一条死狗，流着血，怪吓人的。这分明是有人背地里故意干的。郑老汉急忙找村主任去了。
村主任回答非常干脆：“依我看，就是因为你们在景区卖蜂蜜惹的事。本来同行就是冤家，乡里乡亲的，你还跟景区告人家？我敢说，你再折腾，还得有倒霉的事！”
淑香听说后害怕了。她埋怨公公一顿，哭着住娘家去了。
郑老汉懵了，自己没干亏心事，反倒成了过街老鼠。这事就此打住吧，又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反映吧，又怕再遭报复。他想来想去，心中郁闷，浑身没劲儿，病了似的，整天在家躺着，也不去景区摆摊儿了。
八九天后，淑香回来了。她告诉公公一件大事：这些日子印了一批鸡蛋包装盒。已和娘家说好，由娘家兄弟把他们的鸡蛋装箱，打上“花山土鸡蛋”的牌子，路途又不远，由兄弟往这儿送，咱们在花山景区卖，盈利对半分。
郑老汉一听打个冷战：“你娘家那个鸡场，养的可不是土鸡，也与咱这花山不沾边。”
“这些您别管，我就是要借花山的名气挣钱，就要在景区站住脚。您要是不怕他们报复咱们家，您还继续反映去，我绝对不拦您。”
淑香哭着说出了这番话，把郑老汉难住了，倔劲也上不来了。
郑老汉一夜没睡。自己常说要讲天地良心，这下也要干缺德的事了。落得这样下场怨谁呢？如果不这样干，又有什么办法呢。
早晨，儿媳进屋，问公公这事行不行。郑老汉沉默无言。
淑香进景区找赵主任去了，下午回到家就往娘家打电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淑香娘家的几个人开着车，到郑老汉家把她带上车，往花山景区那边开走了。
郑老汉吃过早饭，想看看淑香她们怎么卖鸡蛋，等他走到景区门口，就明白了：只见两名女孩在发小广告，上写“养生新概念，花山土鸡蛋”。山货廊处，原来的花山土蜂蜜牌子已换成大幅广告，上写“养生新概念，花山土鸡蛋”，并悬挂着大红条幅。淑香的娘家兄弟手拿喇叭吆喝着。游客们纷纷买着“土鸡蛋”，淑香数着大把的票子。
见郑老汉来了，淑香忙让公公帮助搬鸡蛋箱，并让娘家兄弟赶紧回去，再拉一百箱“花山土鸡蛋”来。
“花山土鸡蛋”一炮打响，惊动了赵主任。他来到山货廊，见郑老汉正在帮助忙乎，笑呵呵地说：“老哥终于开窍了，恭喜发财！”
郑老汉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作答。
作者简介：张立国，河北省民俗文化协会会员、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涿州博物馆特聘文案。发表图书馆学、博物馆学、戏曲史等方面的文章多篇，并发表历史题材的中篇小说《元代壁画墓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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