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涅槃的岁月——随笔二章

　　将当年的核工业工厂比作山中的凤凰是再恰当不过了：一流的技术，一流的人才，一流的产品，一流的担当——无不是业中翘楚；而那段流金岁月则指九十年代初期——正值改革开放的东风浩荡。

　　风从京城来，吹进深山里。久居大山深处从事两弹工程的我厂，当时已接到了“保军转民”的号令。保军自不用提，转民，则如同“凤凰涅槃”一样。

　　诚然，作为核工业老厂，将部分军品转为民用，其产品的质量、信誉皆毋庸置疑；但，工厂原属绝密单位，而今虽已局部对外开放，仍处于“隐匿深山无人识”的状况。在既无电脑、更无手机、且遑论高铁等交通工具的当年，即便再优秀的产品，要想推向山外的市场又谈何容易！

　　作为厂技术室情报组的一员，自己有幸参与了那场“凤凰涅槃”的转型。抚今追昔，更是感慨万千……。岁月留痕，凤羽霞光——且以自己当年的两篇随笔再赞当年的山中凤凰！

　　随笔一：“信的期盼”

　　（附注：当今时代，纸质的“信”几乎已无人问津。年轻的一代，尤其是零零后的孩子们，除了点手机发微信外，甚至全然没有“信封、信笺、信箱，邮票、邮局、邮寄”的概念。如果被告知：在手机上“世界一触即达”的信息，若用当年的信封邮寄，从重庆到北京至少要走一个星期。恐怕皆会目呆口瞪，视若天方夜谭。然而在当年，它却是咱核工业人走向市场望眼欲穿的企盼。）

　　信的期盼

　　匆匆走向信箱，依依将信儿投放；心儿似随它着底，思绪又为它牵长。

　　不等今日去，已盼早日归。

　　掰着指头数天数，何日才能回复？不是我性儿太急，是时间效率在催促。

　　旧工艺要改，新产品要上；军转民形势逼人，山里人急待走向大市场。

　　投出的信儿似放飞的白鸽，三线人在呼唤外面的世界。

　　这封信寄去的是产品说明书，它沉甸甸的已经超重。

　　你可知道它是用爱心编撰，那闪光的塑胶纸也是我们精心选用。封页上的“金奖”凝聚着多少心血，那一幅幅精美的图照又多么令我们自豪！远方的朋友你可中意？是否能相中这门亲？

　　那封信是为了新产品开发——查遍多少资料才和老教授对上号：您曾在论文中提到过它，是否也知道国内还有没有生产厂家，潜在的市场有多大？市场经济在呼唤着产品开发，尊敬的老教授啊，您可知道我们在翘首企盼您的回话？

　　寄给海外亲友的信是借了父辈搭起的鹊桥：我厂的产品享誉过美国、日本，是否也能在台湾试销？

　　……

　　封封去信似展翅的鸿雁，张张回函该是飞回的喜报？

　　客户回函洽谈了，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我厂拳头产品的企慕；老教授回信了，我们的调研小组便随着他的指引出发。

　　厚厚的信封刚邮来企盼的资料，长长的函件又把期刊、快讯寄到。

　　张张名片飞来似个个友人相会，份份贺卡传递似朵朵红梅报春。

　　走出去，一见如故——早有音讯互悉；

　　迎进来，亲如挚友——久已仰慕在心。

　　整理信件，似在理顺市场的网络；展开信纸，又在向新的领域探索。

　　谁说三线厂难免自我“封闭”，谁说山沟里毕竟孤掌难鸣？小小的信笺把我们带向大大的世界，薄薄的信纸为我们交上多多的友情。

　　有时我会暗自惊奇：小小的信笺何以有如此的魔力？有时我也暗自庆幸：鲁院的课业没有白习。

　　                           19 93年3月12日

　　啊，信的期盼——鸾凤求凰，深山里的凤凰在振动金色的翅膀，闪光的羽翼化着信笺飞翔。

　　改开的春风越吹越劲，当年的信息发布会也如雨后春笋。回想自己的第一次参加，仍不由感慨唏嘘。

　　随笔二：“上”

　　上

　　“明天的议程是新技术新产品发布会，除通知了的发言单位外，欢迎大家踊跃报名。”主持会议的周工笑容可掬地作了补充。

　　随人流走出会场，“欢迎报名”却始终响在耳边；手提包里，带来的产品说明书也在跃跃然。

　　这次会议是92年9月9——14日在北戴河召开的“第四届稀有金属情报网全体成员单位代表大会暨第三届稀有金属科技情报交流会”。机会果然来了！没说的——争取上！

　　回到住处给同室的高工老刘一讲，很是支持。我便匆匆去找周工。

　　接过说明书，周工眼里突然放亮，我也不由沾沾自喜——我厂的产品，没说的！

　　“很好，郭工，给你五分钟的发布时间怎么样？”周工果然是快人快语，看犹未毕，话已出口。我呢，自然也是一口应允。

　　走出门外，却犯了犹豫：与会者多见鬓染白霜，其中不少还是早有著述的；宣读论文者也多是“带衔”高工，什么处长高工，教授高工等等，代表名单上92人中高工就占了半数以上，其他还有厂长、副所长的，剩下才是我们工程师族。今回毛遂自荐，也挤上台去发言，似乎有点太……

　　哎，虽说本人也曾久经会场，登台发言多次亮相，但那都是“指令性”的；再说也从未面对过如此庞大的专家学者阵容，如此清一色的“外籍”听众——别说本厂别无他人，就连四川来的老乡，连我也算上，总共才仨。

　　算了，何必去出那个风头呢？要知道，本人早已于名利淡泊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历经下乡、进厂，几多起伏跌宕，还能没悟透这个道理！罢、罢、罢！找周工去。

　　尽管我软磨硬缠：“说明书请您代为宣讲”；周工却执意相劝：“讲效果最好本人亮相”。僵持下去不如“走为上计”-我撂下说明书，车身便溜了出去。

　　回到住处给高工老刘说起，心中还颇为所用之计得意。没想到竟招来她连珠炮般的轰击：“如此难得的机会，竟然就轻易放弃了？！我们核工业过去是自我封闭，如今走向市场了，就得自我宣传！到会的有遍布全国21个省市的68家有色企业，核工业的可就只有咱们两家！我这没带说明书来的还想争取宣传一下呢，你倒……”

　　提起核工业，蓦然想起了山中父老。当年为它钻进了山沟，那山，是保密的墙；如今却成了转民的阻障——我厂民品分明质地优良，连老外也夸奖，不想在国内的知名度却远不如一个其大不过我厂停车场的“老乡”：去年出去跑调研，所到之处几乎都只知有小小的乡镇的它，不知有大大的国营的我！当其得知我核工业八一二厂有金属锂出售时，皆感惊喜，当即就有两家大厂要向我们订货。

　　市场在呼唤八一二厂，八一二厂也在呼唤市场。眼前又出现了厂长亲自为我们主持民品开发会议的火热场景；和高工老罗一起顶风冒雪北上调研时，他那拱手作揖向人家宣传产品的形象；生产车间老陈师傅拳头砸在桌上“不信我八一二的锂还搞不赢老乡”；理工大学顾教授的来信：“只要抓得好，抓得紧，八一二厂有希望成为我国金属锂生产基地。”还有自己和老外在一起的30个日日夜夜——从美国Harris公司引进的设备已经在为民品生产运转……。赢得了外面的市场山里人将会如虎添翼，我岂能坐失良机，把对外宣传的窗户关上？！

　　上！上！上！为企业扬名，为产品亮相，即便是因之自己又“出了名”，似猪被养壮，也心甘情愿奉献在市场上。

　　                   1993年3月30日

　　啊，上！上！上！——核工业人飞出山沟的一回回振翅，金色羽翼的一次次闪光。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抓住机遇，知难而上。当年的山中父老以搞两弹工程的精神，不屈不挠，果敢自信；顺应市场，攻坚创新。一个个热销的民品，一份份优质的奖状，凸显出核工业人一如既往的气魄和担当。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而今，三月的春风又扑面而来，祝愿当今的核工业人乘风展翅，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