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性主义者的微“观”世界｜
男人的怪癖符号学
文｜吴菁
作者简介：吴菁，电影学博士。著有《消费文化时代的性别想象——当代中国影视流行剧中的女性呈现模式》，译有《好莱坞电影——1891年以来的美国电影工业发展史》。曾为《看电影∙午夜场》撰写专栏，也为“老派杂志味”电影评论公号“枪稿”写过影评。她的论文写作被认为擅长“感性的学术路线”，如果沿着这条路自由奔跑，那便她的实验小说创作。
01 合影
客厅沙发上方挂着他和她的合影。
照片中的他二十岁，她六岁。
他们之间明明只相差两岁，可这高悬的加了框的照片是怎么了？其实，他不过是找了一张自己满意的年轻时候的照片和她童年的一张纯洁可爱的头像，经过合成翻拍，于是有了这张他特别喜欢、百看不厌的“合影”。
他们曾经是大学里的同学。随着年华老去，不知什么时候冒出这样的传言，他是她的老师，她是他的学生，他们是师生恋。哪怕他偶然亲耳听到，也就慈祥地不可置否地笑着，从不纠正。
02 坐姿
他坐车时两腿总是习惯于岔开成一个大大的“人”字，和他个头相当的妻子就只好并拢腿缩坐在一旁。他说那是因为男人的“那里”需要透气。他妻子也记得，小时候，只要她四仰八叉地躺着，她母亲就会用手中的东西敲她的腿：合起来！女孩子不能岔开腿坐！
直到有一天，地铁里上来一个大块头男人，要在他和一旁的乘客中间挤一个位子坐，他想表示反对，可见人家戴着金链子、纹着花臂，讲话的声音像吃下了两头牛，就马上乖乖地合拢腿，让出了一半的位子。这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也没见他因为“那里”不透气而站起来“散散热”。
03 礼物
他送给她有花边的裙子，送给她粉色的毛衣，送给她带兔子耳朵的睡衣，送给她毛茸茸的拖鞋，送给她小小的卡哇伊的包包……
这些零零散散、日积月累的礼物暗含了一个男朋友持之以恒的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企图心：他要把她改造成柔软的、单纯的、怯弱的、甜蜜的、温顺的、被保护的……他的理想女友形象。
而现实是，她是一个高挑健硕的女生，处事风风火火、独立干练，喜欢黑色硬朗套装。
战争与甜蜜、真实与幻想的奇妙混合。男人不怕麻烦，学会了自欺欺人，女人学会了角色扮演。
04 内裤
他每次洗澡都不带备换的衣服。
每次结束前就悄悄把门拉开一道小缝儿，扯着喉咙喊：我的内裤呢？怎么还没过来啊？！
仿佛内裤长了耳朵和脚，听到召唤就会跑过去。
05 男装尺码
他冬天穿有垫肩的大衣，让自己更高大魁梧；夏天穿小一码的衬衫，让自己更肌肉更性感。
06 娘
他刚说了一句：你真娘！
两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就抱成一团扭打在地，难舍难分。
07 电话
他每次想打电话，就会把电话先递给老伴儿，一字一顿地郑重地播报号码，盯着她拨出去。
他的视力很好，既不近视，也不老花；他的记忆力很好，对数字尤其敏感，大脑就是电话簿；他的方向感也很好，如果他自己拨一定不会像老伴一样常常拨错。可是，他就是不自己打电话。
这里面是有隐秘的快乐的，被照顾的快乐？还是过去的或电影里的那种首长有勤务兵一般的幻景？
不仅如此，他总是把老伴儿的电话当成自己的号码留给别人，说完从不加个注释。他退休了，热情健谈的本性不减当年，分分钟见面熟。老伴隔三差五地被各种陌生的蜜糖似的声音扰得心烦气躁，有药贩子，保险推销员，旅游公司职员，保健品销售，健身教练……可生活悲喜剧的一面是，老伴儿有轻度强迫症，她做不到决绝地掐断陌生来电，相反她总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电话以至于错过某个重要信息。所以，生气归生气，只要手机铃声一响，老伴儿就像听到召唤一样必然去接听。手机又响了，老伴还没看就条件反射一般一股怒气油然而生，“他妈的，又打老子电话！…”，她没想到她说话的时候手法太快，已经下意识地按了接通键，对方是老伴儿的前来邀请聚会的老同学。
08 生父焦虑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地凝视检阅着，想从一个被包在襁褓里的未长开的混沌一样的新的小身体里看出熟悉的自己来，大到脸型眉眼，小到指甲的纹路。
护士抱着粉色毯子裹着的婴儿出来，恭喜他喜得千金，都说女儿像爸爸，她真有那么像吗？他想。
他回到家看著肚子高耸的她在洗碗，要是結婚前他可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这么“残忍”或无动于衷地对她。雖說他們還沒準備好，小生命就意外地到來了，可是他們的防護措施那麼嚴密，那個月他出差頻繁，僅有一次的親密也是在安全期……他覺得被一個他無法抗拒的、巨大的、古老的、強迫症似的陰影給裹挾了，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但就是無法全然擺脫這一瘋狗似的想法。甚至午餐时间邻座两个单身同事的无聊互贫都一不小心踩到他的神经上。男同事说，“虽然我是单身狗，但我至少知道我将来的孩子姓什么，而你就不知道了！”，女同事呵呵一声冷笑，回敬道：“虽然我还不知道我的孩子姓什么，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就不一定了！”
……
据说新生儿在最开始大多像爸爸，哪怕以后长着长着更像妈妈，这是婴儿的自我保护机制。男人最古老的千年焦虑，根深蒂固到影响了进化论。
09 肌肉
他在激情过后总是喜欢让躺在身边的女人看他的保留节目。哎，你看。他拳头捏紧，用力屈臂，马上，上臂就拱出了一块鸡蛋大小硬梆梆的肌肉。哇塞，好棒耶！女人们一般都会惊讶地鼓起掌，再伸出手指去捏捏、戳戳那坨肌肉。
他不知道，那些女人在其他男人那里也看过这个节目，她们一样的，都会在男人们那小男孩一般急需老师肯定的目光中，作惊讶状地鼓起掌，哇塞！好棒耶！然后再伸出她们一捏即知猪肉的新鲜度的手指去捏捏、戳戳那坨肌肉。
10 女性偶像
他的偶像是宋庆龄，他的偶像是林青霞，他的偶像是范晓萱……当他们被问起心中的女性偶像时。宋庆龄，因为她圣洁端庄，为孙中山奉献一切；林青霞，因为她最懂得一个女人在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演员，妻子，母亲的角色都扮演得很好；范晓萱，因为她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好可爱好可爱……
他们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宋庆龄是否真的想要这个没有性欲的“国母”封号；林青霞高龄产下两个女儿之后还是不能让一心要男孩的丈夫满意，并一度抑郁，疑似遗传她母亲的自杀基因；范晓萱，她其实是个才华横溢不折不扣的朋克女孩，最厌恶的就是那首好可爱好可爱的健康歌。
……
*节选自《男人的怪癖符号学词典》，“奇怪却真实”（Weird but true series) 系列丛书，由威尔德（Weird publishing house）出版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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