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都塞的罪与罚
结构主义者,阿尔都塞?
黑格尔说,熟知并非真知。我们常常会被一些“众所周知”的命题所麻痹,因此不再去对既成的理论命题给予前提性的再反思。比如对于阿尔都塞与结构主义的关系问题,就属于这一类的命题。
大约在阿尔都塞还在世的时候,英美学界与法国学界就有存在着这样一种声音,将阿尔都塞称之为结构主义者。这一概括在现在越发被普遍接受了。但如果大家阅读一下阿尔都塞的著作,你一定会很惊讶的发现,被贴上结构主义标签的阿尔都塞竟然从未说过自己的是一个结构主义者,甚至连结构主义的基本范畴都运用的很少。更另我们惊讶的是,阿尔都塞在他著名的博士论文答辩现场,也就是我们熟悉的《亚眠答辩》当中,直截了当的说他在其主要著作中只不过是“卖弄了结构主义的术语”。注意哦,即便阿尔都塞已经话到嘴边了,但他仍然没有宣称自己是一个结构主义者,反而强调他不过是在理论的表达上“卖弄了”一点结构主义的术语罢了。
说了半天结构主义,如果不熟悉当代法国思想史的人们一定会追问,究竟什么是结构主义,为什么阿尔都塞会那么谨慎于这个贴在他头上的标签呢?这个问题的确需要一部专著的论述。在此我也只能是以极为粗陋的方式给大家简单讲述一下。
如果大家在萨特那里已经看到了一个法国人本主义兴起的过程,那么我们或者可以此为参照去谈论结构主义。它逐渐开始流行的时间大约在20世纪50.60年代,与萨特的人本主义思潮有交集。它首先作为一种语言学流派出现在学术界,其所有的术语都缘起于一个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他在讨论语言的起源的时候,从根本上改变了关于一个概念诞生的过程。索绪尔之前的语言学家其实一直以来纠结在一个类似于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之上,即在语言诞生之初,究竟是先有表述一个桌子的概念,还是先有桌子,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大家看起来那么容易回答,我将对这个命题的两种推理方向留给大家去尝试回答一下,看看是否会遇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遇。
我在这里想指出的是,不管对这一个问题做何回答,其实都是囿于一个概念与被概念表达的实物之间的对立框架中来理解这一问题,我想在这个框架中,有时候我们很难说明一些根本不存在对应物的词汇的产生,比如“龙”、“天堂”、“上帝”等这类概念的产生。但索绪尔另辟蹊径突破了这一框架。在他看来,语言具有自主性,它具有自我再生产的能力,也就是说,语言所指的对象是否存在,或者说是否优先存在,真的无需过多的讨论,关键是一个词汇如何延伸出另一个词汇。比如“金山”、“飞马”,这样的观念,其实不过是两个不同所指的概念自我叠加的结果,它完全可以没有对应物,但却已经实现新的词汇的自我繁殖。由此索绪尔提出了一种结构主义化的语言观,在此,一个词的意义,用索绪尔的术语说就是一个词的所指(signified),并不来源于它的指涉物(reference),而是源于它与另一个词的关系。用索绪尔的术语表达,即所指是被一个能指的关系链条所决定。“桌子”的能指所意指的所指意义,在它与“椅子”的能指关系当中获得了一种彰显。所以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语言意义系统的敞开方式,不是从被它所描述的实物那里,而是如同一张张开的大网,又或者用索绪尔自己的例子,如同一张棋盘,每个能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每个棋子的意义都来源于它在棋盘上与其他棋子的关系。这就是结构主义的基本内涵。
当时在萨特还在津津乐道一种带有中心主义的主体性原则的同时,结构主义语言学就已经被当时法国的一群人类学家所热衷,其中对结构主义影响最大的是一个叫做列维斯特劳斯的人类学家,他运用结构主义分析了原始的神话系统,最终似乎找到了可以脱离任何历史痕迹而普遍适用于人类社会的不变的思维结构。
不知大家是否已经体会到了,结构主义与人本主义其实具有一种鲜明的对立性。
结构主义是无中心的,相对于人本主义更偏重于强调客观的诸要素之间的关系对于要素之规定的影响,而人本主义则是以人为中心,并试图以人为出发点来阐释与之相关的客观要素。我想阿尔都塞被贴上结构主义的标签大约出于两个原因,其一,阿尔都塞明确宣称了自己的反人本主义立场,将矛头直指以人为出发点来阐释马克思思想,阐发社会历史发展方式的人本主义马克思主义。其二,他运用了一种所谓“地形学”的方式来阐发了马克思有关社会历史发展的解释模型。这个所谓的“地形学”就是指在马克思的思想体系当中,他明确的宣称他的分析方法“不是从人出发,而是从一定的社会经济时期出发”。而构成这个“一定的社会经济时期”的构成是一个带有结构色彩的大厦,其中包含着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构筑的一个地基,以及在其上树立起来的宗教的、政治的、法的、文化的等诸多上层建筑。这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已经给出有关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表述,阿尔都塞在这里所做的只是将马克思用语言构筑的整个大厦树立了起来,让大家清晰地看到,哦,这是一个由多块地基、砖石所构筑的大厦,大厦的整体轮廓与存在样态要由其中的多个要素来决定。当然地基是最重要的,但却显然不是唯一的决定性要素。阿尔都塞用一座大厦的比喻所彰显的马克思有关社会发展方式的表述,的确给人一种强调反主体性,强化社会诸结构要素之整体的印象。
但这或许也真的只是阿尔都塞的一种卖弄,骨子里说,阿尔都塞眼中马克思思想的实质并不与这种结构主义有太多的瓜葛。这是因为结构主义,貌似带有反中心,反本质的特征,以要素间的关系替代了先验的本质性规定,但实质上,所有的结构主义者,最终都难免陷入追寻一个超历史结构的陷阱,那么这个超历史的结构本身必然成为了一个新的本质规定,从而消解了结构主义对人本主义为代表的本质主义哲学所富有的破坏力。
阿尔都塞的马克思主义其实比结构主义走得更远。大家一定要记住,他是一个天生的拉康主义者,对于他来说,人,本质,超历史结构,它们注定都是一个被探求而不可得的虚像。因此在马克思有关社会结构的分析当中,他更注重的是马克思阅读方法当中的症候阅读,关注到在社会结构的相互作用中那些非平衡的相互作用,在其中充满了一种动态性和一种新的历史性的分析。换句话说,马克思的理论大厦是一个被阿尔都塞施了魔法的建筑,它在不同的历史情境下是可以随时变形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固定的结构可以将这座大厦变成了历经风雨仍坚不可摧的金字塔。而对于这些理论究竟是如何展开的,将是我们后面着重要谈论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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