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雪宝顶矿晶史话(小说)》

候三娃起个大早,一路上真不想碰到熟人。哪怕一面之交的 ,也埋头,仿若路人,拖拉机,突突突,车尾吐出一股黑烟,一闪而过。 矿拉到水晶镇,三十八袋,全卖给江西老板。一边称矿,江西老板还暗自夸二胖娃。想这老表还真讲信用,自己还没到,倒把朋友先叫来卖矿了。心情一高兴,问是不是二胖的朋友,只要说是,便每斤多加五元收。干脆叫李闯写了张简单的通知,贴在门框边。又大肆在店门口宣讲,消息便不径而走。许多虎牙人便把矿,吭哧吭哧地弄到水晶镇来卖。

  侯三娃卖完矿,又想把山上那块“成型矿”也卖了,统统换成现金。但侯三娃张口要价三万元,把江西老板惊出一身冷汗,不敢买。

不买没关系,收了钱,收好矿,侯三娃包一辆面包车,直接奔县城而来。

平武县城,地处四川边缘,人气并不旺盛,商业也不发达。但一种优雅与闲适,贯穿整个县城,老百姓对外面的繁华世界,并不怎么向往。各自怀了舒适与满足,品味着慢节奏的绿色日子。只是这几年,改革开放政策温暖人心。窗口大开,外面世界就吹了一些空气进来,再揉进山野的绿色空气。纯净的生态野趣,总有些不合谐的味道。歌舞厅就有了“小姐”陪唱陪跳;桑那洗浴有了异性按摩;茶楼也不尽是喝茶聊天,赌博玩钱的,占据了大半个茶园。

候三娃凑钱,并不为买车,那些雄心壮志,美好憧憬,早随着曾女子,被汹涌的泥石流冲埋了,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他打问县城最好的酒店,他询问县城最好的饭馆,问哪里歌舞厅的“小姐”最漂亮。一一探明后,先去河边上吃了一顿海鲜。四川属内陆省份,鲜活的海产品都得空运,那鲜虾鲜蟹,价格大得咬人。

侯三娃不在乎,选一个小包房,坐下,最低消费一千元。看了园桌,皮椅,紫砂红茶,落地的金线窗帘;又见雕花墙布,细碎蓝色小花,伴了浅色黄底,雅致清新。感觉这钱花得值!

“一只龙虾吧,三种吃法都做。”

侯三娃翻阅着菜谱,记得别人讲过,吃海鲜必须要有龙虾,否则,丢脸掉价。

服务员,一个秀气的女孩,见这人一身粗布烂衫,连脚上,也只一双黄帆布的军用胶鞋,进单间包房,已耽心他的付款能力,居然敢点龙虾。女孩忙拿价格吓他:“一千二百元一斤。”

侯三娃表情从容,又点了一只海蟹,八百元一斤,然后一份鲍汁捞饭,三百八十元。

  女孩写完菜单,赶忙跑去找大堂经理。说:“一个人,吃这么贵,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经理领女孩去称龙虾,海蟹,都是一斤半。拿了计算器,推了门,进来。一边敲计算器,一边向侯三娃报帐:“先生,龙虾一千八百元,海蟹一千二百元,鲍汁捞饭,三百八十元。共计三千三百八十元。请你付一下帐,厨房好动手做。”

侯三娃掏出钱来,付了。又问,“白酒一瓶,多少钱?”

经理收了钱,满脸微笑,说:“酒水不要钱,你随便喝。要什么,都给你拿。”本来,这海鲜饭店吃龙虾都是要折扣的,经理收了侯三娃的全价,酒水免费自然是说得过去的。

开先那个女服务就拿了白酒进来。

这一顿,吃得很舒服。尤其那龙虾,白灼、油煎,生吃,尝了过遍,还把虾头熬了一碗稀饭。这便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了。他尝过了,很满足。两袋矿钱嘛,啥大不了的?侯三娃想。

  然后,去洗头房剪头发。侯三娃走了几家门店,都见里面燃着粉红色的灯光,眼睛极不适应。洗头妹又极热情,火辣,只好远距离地躲着。终于见一家点的日光灯,眼睛好受点,而且那洗头妹身材还苗条,胸也大。就悠闲地度步而进。

“剪头多少钱?”侯三娃问。

“先生,我们这里只洗头,按摩,不剪头。'”

“洗头多少钱?”

“一百元的基本价,然后,有很多项目,还有洗发水,差别很大的。”

“要最贵的洗。”侯三娃没有喝醉。他不喜欢酒醉的感觉,一直很清醒。

真的就出来个身着暴露的女子,白皮肤,双眼皮,屁股向腰上翘,形成一个极深的凹槽,几乎可以挂有背带的包。

坐下,椅子很舒适,靠背软和。

  湿头,凉凉的水,头皮紧皱一下。洗头妹的手法是极轻柔的。

上洗发水,有股呛人的氨水味。侯三娃忙闭了气,等待刺鼻的味道过去。

洗头妹说话了,“先生,洗最好的头,要上楼去洗。让你全身舒服。”

侯三娃摆手拒绝。他听说了的,洗头房的楼上,都是解衣脱裤的勾当。他不习惯,也不想那样做。

结果,还是收了五百元。洗头,按摩头皮,清洗,吹干,打油定型。小半袋矿钱,无所谓的。

出洗头房,天巳黑了,路边的电灯齐刷刷的亮了。地上光明一片,黑的白的,都清清楚楚,无须电筒或蜡烛照路。侯三娃觉得,县城的优点或许是这些电灯吧。

现在,要紧的是找一家歌舞厅唱歌、跳舞、找“小姐”。

  侯三娃走进一家名为“春蕾”的歌舞厅。张口要一个最贵的包间。

大厅里,紫色的灯光,耀眼。黑的地方漆黑,亮的地方,粉亮。一条两人宽的过道,蓝幽幽像魔窟。大功率的空调吹着冰凉的冷气。有种迷离的感觉。

服务生问他有几个人来玩。他说:“我一个人。”

“先生,”服务生解释道,“你一个人就不建议你用最贵的包房,太大,容十多个,浪费了。”

“你管得着吗?多少钱?老子给。”

服务生低了头,连连说是是是。就把他领进一个大房间。

“要最贵的小姐。”

服务生就明白了,此人必是老土。笑笑,说:“先生,小姐是最好而不最贵。”

“最好的肯定贵嘛!”

  侯三娃去把空调温度往高的调。马上进入秋季,这里仿佛往冬天里过。说:“给我弄几个好的来。”

“先生要几个呀?”

“三个五个都行。”

服务生喊来三个陪唱陪舞的“小姐”。一落座,侯三娃便给每人发一千元“小费”。然后说:“今晚咱们一醉方休,钱不是问题。”

“小姐”们便知道遇上“土豪”了。她们把那些将钱当纸用的男人,俗称为“土豪”。遇到这种人,“小姐”们的发财机会就来了。但内中一位叫小英子的女孩,有点犹豫,要走,不敢挣这钱。

“你走啥?”侯三娃问,准备上酒上水,寻找麦克风。

“胖哥今天晚上要来……”小英子惴惴嚅嚅,声音小小的。

“啥事总论个先来后到吧?你先到我这里的,他就没有理由……”

  小英子急了,“不是不是,他那个人,蛮不讲理,手下好几个打手。又吃又喝又耍,可从来不给钱……”

侯三娃耸耸肩,把小英子拉到身边,拥抱着,说:“今晚,哥给你撑起,看他有好凶。你就在这呆着,哪里也别去。”

小英子当然愿意呆在侯三娃这里啦。

服务生便在包房门口喊小英子出去,声音很小。

侯三娃说,“她今晚是我的,哪也不去。”

服务生就说,“是胖哥来了,叫小英子过去。”

“啥哥来了都不行。本人先到的,讲不讲理啊?”

服务生走了,不一会,又回来,在包房门外喊,“小英子,再不去陪胖哥,他要生气了。”

小英子就想起身走。歌曲唱到一半,侯三娃很扫兴,从腰里抽出一万元,拍在茶几上。

  “今天你们哪也别去。老子就不信了。钱拿好!给老子唱。”侯三娃说完,把小英子抱在腿上坐稳,又腾出一只手从胸前把她箍在自己身上。继续唱歌。唱的是一首“何日君再来”,邓丽君的。

服务生只好又走了。

一首歌没唱完,包房的门,被人踢开。嘭嘭,扇动。拥进来三五个男人,黑衣短衫,光头,嘴上刁着烟。

“哪个那么大胆,不让小英子走?”

“怎么啦?”侯三娃放下话筒,站起来,小英子马上躲到黑角里,“是我不让走的。”

“你不知道这里规矩吧?”

“这里有钱就玩,还有啥规矩?”

站出来一个光头,伸手要抓侯三娃的衣领,被侯三娃反手一扭,顺势一推,光头一个趔趄,差点摔个饿狗扑食。

  光头站起来,抖抖肩,说:“还站着干啥?”

又一个光头扑上来,侯三娃侧身让开,就手一拳,打在光头后腰上。刨山打矿的手,那个重啊,那人立马扑倒不起。

侯三娃顺手操起点歌台边的一张凳子,挥舞着朝黑衣男人们打去,三五下,就跑了个精光。光头爬起来,两手抱拳,嘴里直说“佩服、佩服”,后退着,逃了。

三位“小姐”高兴地拥在一起,欢呼。又都挤过来,抱着候三娃的脸一阵猛亲,粘贴了一脸的口水和酒味。

从此再无骚扰。

那晚,候三娃唱得很尽兴,从民歌到流行歌曲,不会唱的,就一遍又一遍地听,听熟了,再跟着唱,直到唱会,哈哈一笑,换第二首。“小姐”们就拿话暗示他,挑逗他,不时地近身,用暴露的肉体刺激他。可侯三娃竟激不起冲动的欲望。本来周身开始燥热,拥抱了绵软的肉体,心里就想着,这软柔,昨天或许正被哪个男人拥过哩。一盆冷水,就哗地流向全身,坚硬的身体便瘫软下来。

  总在这时,侯三娃就想起曾女子,想起她回眸一笑,想起她回转身,跑回来的亲吻。于是,又灌口酒,拿起话筒,嘶哑了嗓子,唱:就这样慢慢地陪着你走,……耽心让你一个人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淌……影碟机还在转动,可侯三娃却哽咽了。

“小姐”们就过来,端了酒,说些人生如一杯水之类的话,想开点,看淡点、吃好点,让侯三娃好好珍惜当下,才最重要。

后半夜了,侯三娃疲倦,想回酒店去睡。小英子今晚也感动了,执意要跟侯三娃回酒店,陪他睡觉,声称不收钱。

侯三娃笑笑,摇一摇头,说:“哥心里有人。你还是去陪你的胖哥吧。”

小英子急得直跺脚,“侯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侯三娃付完帐,高一脚低一脚地出歌舞厅。大街上冷冷清清,路灯却格外地亮,仿佛已经天明。明亮的光,射得眼睛都睁不开。侯三娃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就想着去酒店该往哪边走。

踌躇中,忽听后脑一声风响,还没回过神,便被重重的一木棒击倒。

持棒人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侯三娃的后脑,汨汨地出血,人顿时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幸好歌舞厅的服务生及时报案。否则,抢救不及时,侯三娃的命,那晚也许就报销了。但案子是没法破,深更半夜的,况且又没有目击证人。马小飞知道情况后,到医院来照看,请了护工,直到侯三娃恢复出院。那边,却哄骗着侯三娃的父母,说他在朋友家玩,让二老放心。正在筹措出院结帐的钱时,成都的欧阳胜雄,却带了一位法国矿物收藏家来到平武。

  马小飞知道侯三娃用最后两袋矿,换了一个漂亮的白钨晶体。就问他这块东西在哪里?卖了矿物晶体,正好结帐出院。殊不知他竟然带在身边,放在酒店的。

马小飞给他结清酒店的欠帐,将衣物和矿物晶体拿了出来。

这场交易,就在医院的住院病房里完成了。侯三娃先问了医院的所有费用。一万七千元,当时腰里还有一万元,所欠不多,心里有了底。欧阳胜雄带大龙到病房时,马小飞刚把白钨晶体拆开。

这大龙,年岁不大,约三十出头。圆脸,敦实,虎背熊腰,戴一顶前进帽,很是帅气。这次是大龙以三百元一天聘欧阳当向导,又以三百元一天,聘了欧阳胜雄的老婆当翻译,初次来虎牙买矿,联系到马小飞,就顺道来看望一下矿工侯三娃。

  大龙把矿捧在手上,拈拈份量,直接问多少钱。侯三娃脑袋一阵阵疼痛,拿眼看马小飞,示意马小飞作主。

马小飞就说:“四万五千元。”

“三万五,”大龙很直爽,又说:“人民币。”

侯三娃觉得这价可以了。本打算三万元就出手的,现在已经在理想价位之上了。

马小飞停顿数分钟,回道:“三万八千元,一口价,买就拿走,不买就放下。”

欧阳胜雄的老婆用英语复述了两遍。大龙懂了,立马就从背包里取钱,然后,又把白钨晶体包好,塞进背包里。

周围,一群护士和医生,一堆病人和护工,眼巴巴地看那牛糞一坨的东西,卖三万八千元,这可是护士小姐们三十八个月的工资哩。好生稀奇,啥东西啊?比黄金还贵!

议论一番,讨论一番,侯三娃在马小飞的搀扶下,出院了。

  回到虎牙,侯三娃的精神,便集中不起来,成天恍恍惚惚,干不成事情。要不,一睡一天,吃口饭又睡;要不,傻里傻气看天空,几个小时目不转晴;或者,穿上拖板鞋,到虎牙街上遛达,到了紧闭的理发店门口,嘿嘿笑笑,又独自走回。问他什么,心里是清楚的。叫他做什么,却有些怕,常常弄坏工具,把种子当肥料撒。

马小飞过来看过几回,说养一阵子,自然会好些。侯三娃的娘,总是一泡眼泪任随淌,不泣不悲地,也不言语。

二胖带了一家人过来,儿子已经三岁多,能跑能跳,淘气。本来是关心病人的,可一个囫囵的家庭,幸福美满地在满屋走动,竟又给侯三娃的娘带来一行又一行的泪。二胖便赶紧领着儿子,带上杨柳,走了。

今年,二胖的矿稍微比往年打得多点,晶洞则出奇地少。小了心,又小心,还是没碰到晶洞。

  把一年的矿全卖给江西老板,算是履行了承诺,得钱八万多,除去成本,余五万元钱,比出外打工稍好一点。老婆杨柳很知足,觉得这样挺好。打到矿,有钱赚,已经很不错了。许多家里,运气差些,打的矿卖了,刚够人力火工材料钱,白忙一年。都想打到晶洞发大财,可那晶洞是那么好打的?打到晶洞,也是靠缘分的。

欧阳胜雄带着大龙来虎牙乡时,二胖没有卖的,遂拿出了那个带底岩的紫水晶,让他看看,言下之意有好东西,希望他明年来买。但大龙看见,非要购买。这可为难二胖,因为这个大矿晶,是送给杨柳的定情物,比钻石戒指还珍贵。大龙叽哩呱啦,要二胖报价,二胖说明了原由,欧阳老婆也给他用英语解释,大龙听后,情绪稍显平和,说能够理解。

见此人如此通情达理,二胖到猪圈,拿出五个锡石单晶,让大龙选。爽快的大龙竟全买,又让二胖报价。

  二胖说两万,大龙就给两万。趁包矿的时候,欧阳胜雄问起德国矿物学家奥腾斯上矿山的情形。

二胖说:“那个人,利害!身体强壮,吃苦耐劳,一匹马,一个马帮,就上来了。逛了好几个矿洞。还拿着电筒顺岩洞里照哩,不时在本子上记几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外国人。能吃能喝,连比带划的,都能懂。一直说我们辛苦辛苦。还在我工棚里,给我合了影的,至今没把照片寄来。我告诉他寄虎牙乡政府二胖收。”

欧阳胜雄说:“他可是爬山雪宝顶矿山的唯一的外国人啊。那种求真求实的作风,的确让我们自叹弗如。”

“他买矿物晶体标本吗?”

“买,但买得很细致,很精巧。一个白钨单晶他是不会要的。非得上面长点其它矿,才回价。他主要是搞学问,做收藏。样子并不像矿商。”

  这时,杨柳做好了午饭,请大家吃。大龙也不客气,拖凳子坐到桌前,筷子拿得娴熟,一片山猪腊肉,稳稳地夹住,样子虽然滑稽,却次次稳扎稳夹,未曾放空。对于德国矿物学家奥腾斯先生,欧阳胜雄的话语不断。介绍说,奥腾斯先生在美国图森展会上与省地矿局总工程师骆耀南认识,结下深厚友谊,专程多次拜访,就为了写一本详细介绍中国矿物晶体的书,资料已收集齐全,正在进一步核实中。

二胖说:“咱们中国的矿石,让外国人写去了。我们的专家学者们,干啥去了?!”

欧阳胜雄就告诉二胖:“国情不同。我们的专家学者都是领工资吃皇粮的,没有动力突破新领域,新知识。而国外的专家学者,许多人,是靠学术研究本身,求名求利的。一旦有新发现,便穷其一生,追求、奋斗,直至成功。”

大家都说,好期待奥腾斯先生的新书出版。

  感谢你阅读完本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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