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村庄
下乡送课,随同事驱车前往,村庄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是显得安静。
一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或车辆,眼看山离得越来越近了,却到了无信号路段,找不到要去的学校。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是教学点,迷了路又费了好半天劲才找到第一处地方。弯弯绕绕的路,让体质很好的我也晕了车。
第一处教学点很小,说是教学点而非完全小学,因为只有学前班、一年级、三年级和四年级。每个班十来个孩子,学校里四个老师,其中有一位代课老师教两个年级的全科。开学快两个月了,我走进四年级教室,教了第一单元的七个单词。孩子们很认真,也很聪明,脸上洋溢着无虑的笑容,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教育环境里,而城市里甚至是几公里外公路旁的学校,那里的学生所接受到的教育资源又是怎样的不同。
第二处教学点离得不远,在另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居住的都是汉族人,这在以回族聚居的县城比较少见。村庄似乎没有人,格外冷清,像极了曾在日本旅行时误打误撞走进的县城,满大街紧闭的大门,乌鸦的叫声响亮,不知道人都聚集在哪里。后来得知,这个村庄的年轻人全部外出打工,留下的几乎全是老人。而村庄里的学校,也因为人们的移居,生源逐年大幅度减少。以前年轻人外出打工,会留下孩子,如今孩子也被父母带走、留在身边。学校有小学和幼儿园两部分构成,小学段的学生总共才有十几名,幼儿园的幼儿有二十几名,统一管理,加上校长一共六位老师。可以说,偌大的教室,一个老师教两三位学生,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滋味。
我虽然也干过乡村教师,但这样冷清的环境,我从未来过。身边的同事说,乡下这样的教学点实则不少。在热闹的环境里工作习惯了的人,耳边都是学生嗡嗡响的吵闹声,而在这里,即便是所有学生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班的学生吵得厉害。玉米秸秆被焚烧后留下黑色的痕迹,校园里种了许多花,我静静地观望着无声的植物,心里满是叹息。要是把我派到这个地方支教,我会抑郁掉吧?
在第三处教学点下车时,看到一望无际的玉米地被寒风吹得裸露筋骨。西北的冬天赫然挺立,冻得人们瑟瑟发抖。这处教学点是最热闹的,我校有两位老师被派来支教一年,再次见到他们,仍感到亲切。办公室里架着火炉,火炉上放着提前为我们准备的干粮馍与红薯。有年轻的女教师前来打招呼,大家聊起热络的天来。
我用手机微信给朋友发定位,定位显示此地为:香港福建希望工程基金会林英达希望小学。好洋气的名字,而实际上的校名为:王大套学校。
走进一年级教室,和老师询问一些情况。有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大胆地走上来跟我说:老师,早上好。
我愣住了,这是下午呀,然后才得知这个孩子有点不对劲。走出教室时,我跟他说:你应该说,老师下午好。他的小眼睛快咪成一条线,笑着说:好的。
曾经工作的地方,出门就是大片玉米地,每逢秋冬交替之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枯萎掉了。后来经历了各种挫折坎坷才得以离开,许多次跟朋友说,不论乡村补贴多么诱人,我也不想再回去了。对于萧条、落后、冷清、满眼的黄土、冬日的炭烧火炉、没有隔断隐私的土厕所,我本能地抗拒。怕吃苦,也怕自己变成痛苦本身……下乡一回,勾起了不少曾经的回忆。所以那些一辈子留在农村工作的老师,是习惯、是麻木、是别无选择,还是甘愿将青春奉献,我们无从得知,但那与城中校园,真的是两个世界。
在离开的路上,依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车轮向前,带我回到热闹里去,那里的孩子再过几年也会陆续走到热闹里去。而身后的村庄依然寂静,她从来不跟人召唤,她只是沉默在岁月年华之中,慢慢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