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丽美

艺术简介

作品赏析

《大湾区的初夏》 186cm×93cm 2019年

关于工笔画用线的写意性思考

文/叶丽美

一、中国画的写意性

谢赫的“六法”之首是“气韵生动”，奠定了中国画尚意气和重神韵的美学基础。从此，“写意”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观念，规范了中国画的艺术特征与美学标准，深刻影响着中国画的发展。

早期从文化意义上讲，“写”是一种倾吐的方式，在绘画上便是像书写一样自由的画了。“意”为艺术家主观的意趣、情思，表达自己对自然及内在精神世界的感受，无论是“逸笔草草”的水墨画或者工致精细的工笔画，都是追求写意性的。对中国画而言，写意性更多的是画者心灵层面的渲泄，是基建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之中的。受文学艺术的深刻影响，诗意的境界与神韵成为中国画始终追求的艺术高度，所以中国画写意性的本质取决于中国文化自身的意象特征。“书画同源”、“骨法用笔”使中国画的线条富有了主观意识的特性，即线条的写意性。

二、线的艺术

传统中国画从表现形式上来讲是舍弃了焦点透视规律、体积感、光源和明暗等表现方法，追求“以线立骨”“以墨生韵”，线条的运用尤其在中国工笔画中担当着传达形与神的作用。对“线”的理解是中国人对待宇宙万象的思想体现，线有时是点，有时又可以是块和面，乃至衍生出无穷尽的线法和笔法，就如同老子所言之“道”。线作为中国画最基本的语言要素，是画的筋骨，其书写的表意性使其独有的艺术能量体现出一种足够丰满而独立的精神之美。从仰韶时期彩陶上的漩转纹样至夏商周青铜器上犷野、粗拙的图案，中国画“以线造型”的艺术表现方式伴随着华夏文明的起源一同发展，线描技法和魅力早在战国时期帛画及漆画中就已经出现，如《人物御龙图》、《凤夔美人图》和楚帛书图像中线描绘画。另外，有史记载的还有曹不兴的独特用线风格如“曹衣出水”、顾恺之《女史箴图》的用线描如“春蚕吐丝”，再至吴道子《送子天王图》中润畅有力的吴氏线描表现形式“吴带当风”的形成。以线为主表现宇宙万象的变化，为中国画奠定了线性造型的审美特点和传统，“线的中国画”塑造出一部源远丰富的中国绘画史。

《叶丽美·线描》

三、工笔画用线写意性的哲学基础

追本溯源，工笔画用线的写意性离不开中华文化的影响，久经千年的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与美学观念一定程度上奠定了中国画线条的根基，也决定了工笔画线条的天然属性。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以人为核心，崇尚人与自然和谐共存。儒、道、禅作为中国传统的三大主流思想一直以各自独特的方式渗透于中国画美学中，儒家的积极入世促使中国画向现实主义延伸，主张“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功能论；道禅则以淡泊名利的“虚”“空”“静”哲学观将中国画推向浪漫主义，追求心灵释放、复归林泉的自由境界。这些古典哲学思想奠定了中国画创作的方向是从内向外注重直觉与感受的表达，所以，中国画从一开始便是带着“意象”启航的。“意象”讲求“画有尽，意无穷”，并不是直接进行物象的写实性再现，而是注重主观情感的提取、概括和表达为最终理想追求，不拘于“形似”，故而书写性的线条能在绘画中使“写”与“画”同根并生，并且源远流长，“书”和“画”共同成为中国艺术最具民族性的两大代表。意象的表现思维在我国早期艺术形态中早已是崭露头角，连云港将军崖岩画中活跃的变形人物形象，人面鱼纹盆上近乎抽象夸张的表现，商代许多漆器上描绘的雷纹、蕉叶纹、夔纹、龙纹、虎纹、饕餮纹等各类装饰纹样已具有极强的表现性，线性的表现内涵在这些早期的艺术形态中彰显出极大的能量和多种可能性。

四、工笔画用线写意性的思考

中国工笔画相对于写意画而言，首先是更加强调线的表现性，要求以细致工整的线描来塑造和表达内心对客观世界的感情与追求。线在中国画是一门可以独立的艺术，故而又有专门的线描法。线描法至元代已臻成熟，明人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就描绘技法的不同，把线描分类为“十八描”，包括：高古游丝描、琴弦描、铁线描、混描、钉头鼠尾描、柳叶描、曹衣描、折芦描等等。现代中国工笔画对用线的追求随着时代的进步又被赋予了新的认识和理解。坚持“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i]，继承前贤的优秀传统并结合审美精神的时代要求进行探索，应是当前工笔画发展的重要课题。伴随着多民族多国界的艺术交流日甚，当前在工笔画创作中出现了过度追求画面特效、肌理制作及材料应用的现象，而忽视了中国画自身线的本质特征与意义，应该是需要静思的。在此，本人结合对工笔画线表现的写意性思考展开一点自己的浅见。

[i] 沈宗骞,芥舟学画编[M], 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

《叶丽美·线描》

（一）形与质。“应物象形”与“写意传神”强调了中国画创作对形与质的要求，即线的基本功能是造型，用以表现物象结构；而造型的指归落在“写意传神”上，由形而至质。讲究以线立本的中国画，其中线的表现性及其内涵的承载量是举足轻重的。线的表现方法有力度的轻重、虚实、长短、疏密等等，可以准确的表现出物象的肌理、质地、空间感等，如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中演奏、观舞、宴间休息、清吹及欢送等五段不同的场景，其画面各种物象用线的质感表现是非常精准巧妙的，白色贴身衣裳的轻柔、飘逸，侍女手臂线质的流畅、细腻和圆润，卧榻家具线质坚硬，远处古树线条则粗糙、苍劲，等等。这些古代经典艺术作品蕴含了丰富的以线表现质感的方法，若将其与色彩的冷暖厚薄、墨色的浓淡干湿、用笔时的抑扬顿挫等一并恰当的融合运用，便可真正地做到将世间万物的形与质均能以线娓娓道来。

《叶丽美·线描》

（二）骨与法。“骨法用笔”既是中国画的评判准则，也是中国画的重要造型手段。以骨为法，以骨气立画气，这是中国画的独特创造。中国工笔画亦然，其用线无论是芙蓉出水般雅润的水墨线条，或者富丽典雅的工笔线条，都离不开“六法”要求中的“骨法用笔”。赵孟頫提倡的“书画同源”理念也阐释了中国画本就是“以笔写线”，将书法用笔融入其中，为线的写意性呈现提供了切实可行的技法。用线造型，以线语言的准确性、力量感和运转周流的变化把物象的结构形态表现出来成为中国画独特的艺术魅力。这种书写性的中锋用笔，以气为韵以骨为质，是技法也是理念，更是画家的理想和修养，正如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讲到“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立于意，而归乎用笔”[i]。两宋时期的工笔画家，笔力都很深厚，线条遒劲，一件作品无论繁简巨细均讲究“骨法用笔”，丝丝入扣而未见有草率轻慢，如林椿的《果熟来禽》、传世无款的《海棠蛱蝶》、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圣帝出队图》，以及永乐宫壁画上的人物线描等，这一件件精美绝伦的作品皆是“骨法用笔”的典范。

[i]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2007

《叶丽美·线描》

（三）情与心。郭玫孮在《中国画艺术赏析》中讲到“线从它出生第一天起,可以说就是人的主观创造。”[i] 故此可以看出，线是画家情感与画面交流的桥梁与纽带，画家的情思与精神追求必然倾写和流淌在所画的线之中，线所包涵的情感容量和气质风格凝汇为作品的重要成分。在创作中，画家描绘物象时会受到情感的助推，其手中用线也必会产生丰富的节奏变化，或徐或急，或藏或露，或圆润或犀利等等,这种由情而动于心、由心而出于手的情感带入与传出，正是艺术感染人的缘故，此谓察幽微于毫端也！如敦煌莫高窟中文殊菩萨像，运用线条的起承转折和穿插叠加等变化，使衣纹的韵律与沉浸在舞蹈中的人物神态相互融汇成绝妙的画面，艺术形象跃然而出，画中每一条线都似乎弥漫着音乐的旋律。唯有这样的线做基础，配合好构图、赋色等，方可成就一幅佳作。线者，心动之情、之迹也。

[i] 郭玫宗, 中国画艺术赏析[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8

中国画代表着东方独特的审美价值，展现着中国文化的民族之美。中国工笔画在历史中曾因文人画的兴盛而低迷，随着近现代社会的开放发展与世界文化交流大潮的演进，当代工笔画焕发出新的发展气象，精美的作品层出不穷。在与西方艺术碰撞的历程中，新时代思潮以及多元文化的审美观念与创作方法、技法材料等都为当代中国工笔画注入了活泼丰富的新手段，拓宽了表现方法，充盈了其表现性。古人说“温故而知新”，守常才能知变，在中国画创作的道路上，我们需要在立足传统上吸收新时代的进步理念和方法。中国画优秀的线艺术的传统是应该坚守并发扬的，怎样探索新时代语境下的线与墨、线与色以及发掘中国画线的更多艺术潜质，是有裨益于当代工笔画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