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活神仙一一
作者:袁海善
活神仙和队长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那时,队长还没当队长,叫二狗。活神仙也不叫活神仙,叫大憨。大憨和二狗是一对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小时候,俩人夏天一起弹琉琉,掏雀雀。冬天在一起打坨螺,放爬犁。又一起上小学上中学,连尿尿都往一处哧。后来,又一起招工到了采煤队,从小到大没拆过帮儿。二狗花花点子多,又处处护着大憨,大憨就把二狗当靠山,成天一口一个二哥叫着,像亲哥们一样。
大憨挖煤班上得勤,干活实在。不久,就娶了个漂亮媳妇儿,就成天美滋滋的,挖起煤来就越挖越有劲。二狗偷着对大憨说,靠出憨力没用,要干出点名堂,得靠脑瓜子活泛。大憨听着不服气,心里有话没说出口,你脑子倒是活泛,也没见你多挖煤。
二狗鬼点子多,又能说会道,招工不到一年就入了党,又提拔当了队长。大憨没把队长看成个官儿,在他眼里还是原来那个二狗,人前人后还是“二哥二哥"地叫着,叫得队长脸色很难看。队长把大憨叫到办公室,说,“你这人脑袋少根弦,我现在当队长了。你还二哥二哥地叫,叫我怎么开展工作?”大憨糊涂了,叫二哥怎么就不好开展工作了?就问,“不叫二哥,那还叫你二狗?”队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没好气地说,“真是个榆木脑袋,以后在家里叫二哥,在班上叫队长。”大憨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队长又说,“队里研究了,要提你当跟班队长,以后学着会来点事儿,长个脑袋是尿尿的?”大憨听说让他当跟班队长,吓了一跳。问,“我能行?”队长说,“现如今不是有句话吗,'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有的人倒是行,我还不用他呢。”
大憨就当上了跟班队长。大憨当跟班队长,不像队长那样在井下东瞅瞅,西看看,一幅上级领导下来视察的派头。大憨不会端官架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嘻嘻哈哈地和工人一起挖煤,一起流汗。有伙计问他,你也亲自干?他说,“我咋就不干,井下这鸡 巴官儿,不就是领着伙计们挖煤的”。
大憨没把自已当盘菜,媳妇却成天美滋滋的,常扎在女人堆里,说,“俺家大憨出息了,大小是个头,强起站岗楼”,脸上有了许多掩饰不住的笑容。
大憨媳妇几次和大憨说,“人家队长亲自提拔了你,你才有了个人模狗样。你就不想把队长找来家喝顿酒表示表示,你那个榆木疙瘩脑袋啥时候能开个窍?”大憨没有主意,说,“你说请就请呗”。媳妇就去买酒买菜,把队长请到家里来。大憨不会喝酒,就像喝毒药。两杯酒下肚,就天旋地转地坐不住了,说,“二哥,我躺会儿,你自已慢慢喝。”
媳妇说,“你这人真没劲,二哥来了,你不好好陪着,喝两杯就要挺尸。”
队长说,“让他躺会儿吧,又不是外人。”
大憨就“咕咚”一声躺下了,接着就鼾声大作。大憨媳妇怕慢待了队长,就一遍又一遍给队长倒酒。倒着倒着一瓶二锅头就见了底。大憨媳妇忙拿来一瓶又要开,队长赶忙抓住大憨媳妇的手,说,“好了,好了,喝好了……",手却忘了松开,大憨媳妇的脸就红成一朵花儿,十分地妩媚动人。
后来,队长常到大憨家喝酒,大憨媳妇就常给队长倒酒,队长就常抓大憨媳妇的手。抓来抓去,两人就抓到了一块儿。队长和大憨媳妇的事儿,伙计们很快都知道了,都骂队长不是人,只有大憨还蒙在鼓里。
这天,又是全矿大会战,矿工会头头率领一帮家属老娘们,敲锣打鼓给井下工人送麻花,豆浆,还有水果,矿上管这种活动叫“送温暖”。有个伙计肚子里存不住话,就顺口和大憨说,“队长也常给你媳妇送温暖。”大憨眨吧眨吧眼,想想就明白了。说,“别胡说八道,他是我二哥。”那伙计把眼一瞪,说,“二哥怎么的?'二哥’就是专干那事儿的。”
队长人缘不好,伙计们也都为大憨气不忿,想找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天,队长又没下井,伙计们猜他十有八九又给大憨媳妇“送温暖”去了。那个伙计就对大憨说,“你媳妇捎信来,说家里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家。"说完又加了一句,“到家别忘了咳嗽一声”。
大憨对井下活计不放心,一项一项都安排好了,这才升井回家。一路上琢磨着那个伙计“到家咳嗽一声”那句屁话,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大憨开门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媳妇便一阵风跑了出来,用身子把大憨堵在门外,双手紧紧捂住大憨的眼晴,嘻嘻笑着,说,“大憨,你猜我中午做的什么饭,猜对了,我让你进屋。”大憨就包子,馒头,大米饭地一阵乱猜。猜了半天,媳妇才松开手说,“大憨真是个活神仙,我做啥饭都能猜出来。”队长一直躲在门后,听了大憨媳妇的话,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嘴巴,悄悄地溜走了。这事不知怎么传到队里,大憨就得了个“活神仙”的雅号,“大憨”这名字就没人再叫了。
这次虽没抓着个人影儿,活神仙却起了疑心。憨人也有憨招儿,打这以后,活神仙就隔三差五地回家办事儿。终于有一天,把队长和媳妇堵在了被窝里,目睹这一对狗男女的丑行,活神仙气得脑门子充血,两眼冒着凶光,半天没说出话来,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字来,“滚!”
自打出了这件丑事,活神仙和队长这对形影不离的铁哥们彻底翻了脸,成了比狗屎还臭的冤家仇人。队长偷了人家的媳妇,自觉理亏,就处处躲着活神仙。活神仙许是大脑受了刺激,竟一反常态地常往队长跟前凑,两眼死勾勾地盯着队长。最让队长下不来台的是,活神仙还常常在他眼前“呸,呸"地吐口水,吐一口,骂一声“王八蛋”。伙计们见了,都“哏儿哏”地乐。队长这才感到这比活神仙在伙计们面前叫他二哥,更难开展工作了,就暗暗狠下心来,赶快寻找机会把活神仙调走,心想调的越远越好。
机会很快来了。矿上下了文件,要减员分流,并层层下达了指标。队长一张纸条就把活神仙开到了待岗站,彻底砸了他的饭碗。活神仙这下慌了,抱着多年来获得的井劳模,矿劳模,局劳模等一大摞荣誉证书,一趟一趟去井口,去矿上告状。井头头,矿头头都说,这些东西都没用了,都成为历史了。现在减员分流砸饭碗,是大势所趋,你就是告到联合国也没有用。
活神仙被砸了饭碗,媳妇就哭着闹着和他离了婚,到南方打工去了。活神仙哪能经得住这双重打击,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由于急火攻心,活神仙一场大病躺在炕上,三天三夜不省人事。班上伙计都来看他,说:“如今下岗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都不活了?”又说,“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谁谁谁下岗经商都发大财了。”说着说着,又骂起了队长,说,这个王八犊子太损了!
活神仙听了伙计们的劝,挣扎着坐了起来,又下地洗了把脸,感到清醒了许多,咬牙切齿地和伙计们说,“操他娘,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不是想让我死吗,我偏不死,我要好好活着,伙计们就放心吧。"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活神仙就强打精神下了炕,背上个大背筐,拎着根炉钩子满大街捡破烂。头几天,遇见熟人很不好意思,常常低头躲过。渐渐地,也就适应了,他想,咱不偷不抢,不贪不沾,有啥不好意思的?再遇到熟人,便亮开嗓子,高喊一声,“破烂一一换钱。"声音很是宏亮,显得底气十足。
活神仙捡了几年破烂,攒了点儿积蓄,又从亲戚朋友处借了些钱,办了个废品收购站。后来买卖越做越大,居然做到了城里。在城里盖了座很显眼的楼房。许是为了不忘旧恨,竟然取名为“活神仙废旧物资购销公司”,大牌子明晃晃地掛着,很是醒目。活神仙西装革履,堂而皇之地当起了经理。手下几十名员工都是矿上下岗的哥们儿。再后来,公司越来越火,又到别的城市办了几家分公司。
几年下来,活神仙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被评为当地优秀企业家,还当选了区,市两级政协委员。矿头头,公司头头多次派人来采访,说要树立他为公司下岗职工发家致富的先进典型。几次采访,他都不肯多说,总是那么一句话,“你就记着,也让矿上那些头头们记着,人有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公司大了,活神仙十分地忙碌,成天拿着大哥大“吱儿吱儿”地按着,牛皮哄哄地天南地北地四下里联系业务。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秘书,花蝴蝶般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作者简介:袁海善,网名:白头醉翁,吉林白山人,松树矿退休职工,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