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语 | 他所爱,在他身边,在他眼前
十三年前的言汝还不是战无不胜的将军,君阡吾也只是一介质子。
那个冬日,君阡吾在梅林采摘含苞的梅花,一阵风吹来,带着微不可察的酒香,于是,君阡吾往飘来酒香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个红裳女孩抱着酒坛豪饮,饮罢,将酒坛随手往后一抛。
酒坛砰的一声砸在君阡吾三步开外,酒水四溅,酒香弥漫。
女孩不为所动,执剑起舞。
红梅作景,白雪为衬,红裳飘逸,剑若飞花。这样的英姿绝美,这样的惊艳风华,让人陶醉沉沦。
突然,君阡吾被重重推摔在地,手臂膝盖磕在酒坛碎片上,鲜血直流。
几个华服少年一阵哄笑,指使小厮扒下君阡吾的衣服,好让他们刻字。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君阡吾的背脊时,一颗石子打落匕首,华服少年捂着手腕吃痛,吩咐小厮上前教训。言汝扔出一把石子,例无虚发,小厮纷纷倒地吃痛。如此武艺,不可小瞧,华服少年们落荒而逃。
言汝没说话,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冷漠从容,君阡吾把衣服穿好,然后站在言汝的对面,相视无语。
他们相遇在本该纯真无忧的年纪,彼此却已经历世态炎凉。这初见,言汝是冷艳骄傲的姿态,君阡吾却是狼狈的模样。
这日,言汝给君阡吾包扎伤口,帮他采摘梅花,从始至终,两人不说一话。
两人都是那样的聪明,即便没有互通姓名,也猜到对方的身份,在这异国他乡,同是臻国人的身份使两人之间更添亲近。
君阡吾是臻园不受待见的皇子,因是罪女所生,处境艰难,受尽冷眼。到昊国为质,更是如履薄冰,昊国的打压刁难,贵族的欺辱虐待,君阡吾向来逆来顺受。
旁人只当他软弱,可言汝知道他并非可欺。无处依靠,无所庇佑,不得不隐藏过人的聪慧和一身武艺,伪装无能。
这样的隐忍不发,这样的心机深沉,他日必名震天下。
言汝在昊国住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但凡有人为难君阡吾,她便会为他出头,挡着那些恶意伤害,挡不了的,会默默地陪他完成那些人的刁难。
言汝不知为何见不得君阡吾委屈受苦,她这样的懵懂迟钝。但稍微年长的君阡吾明白,阿汝于他,是心尖上的重要。
他的阿汝,不苟言笑的背后定是遭受了天大的变故与伤害,不然不会有着那样的冷漠神情。他欣赏她的冷静从容,怜惜她的坚强执着,更心疼她的傲骨不屈。
君阡吾想,就算阿汝不复天真,就算他不能抹去阿汝曾经的伤害,但他可以让阿汝卸下坚硬锋利的棱角,阿汝可以有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开心笑颜。
至少,在他面前可以。
所以,君阡吾会在陪言汝练剑时做鬼脸,会在言汝沉思时挠她痒痒,会送言汝自己亲手扎的纸鸢,草编的蚂蚱,木刻的面具,冰雕的荷灯,会带言汝打水仗,玩泥巴,堆雪人。
那日骑马,言汝不慎将红衣划破一道口子,她打小舞刀弄枪,女红技巧一窍不通,她看着君阡吾无奈抚额叹息,然后拿过红衣认真又笨拙地穿针引线。
此时夕阳无限好,君阡吾沐浴在一片祥和光辉中,更衬得他温润如玉,俊雅出尘,言汝静静瞧着,只觉得此刻的君阡吾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莫名的让她欢喜心安,没有察觉到自己目光中满满的痴恋。
君阡吾感觉到视线,抬头对她调皮一笑,捏着兰花指,骚姿弄首模仿着绣花姿态。
言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笑声清朗,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笑得眉眼弯弯:“要是这时我们一下子到了白发苍苍多好。”
若能在这温暖美好的时刻就此老去,此生便得圆满无憾了。
可芸芸众生谁也不能让时光停留,无论富贵贫贱,皆逃不过命运的摆布,更躲不开注定的离别。
言汝离开那天,下着淅沥沥的雨,她骑在马上,淡漠的目光在人群来回寻找,直到看见角落里粗布白衫的少年,嘴角上扬,勾出一个浅浅的笑,算是道别,君阡吾亦笑着颔首,算是珍重。
两人之间,隔着雨帘,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在临别的那一眼里,倾诉牵挂不舍,道尽惜别。
臻国长丰九年二月,圭邑进犯,臻军接连败仗。四月,武宏候兵变,占据尤州自立为王,臻国内忧外患,人心惶惶。
长丰十年二月,琅曦郡主玉琼苏举荐言汝为大将军,自任军师,携医仙尹初童北上御敌。
长丰十年五月,大将军言汝首战告捷,停战二月,七月,两军再次开战,臻军如下山猛虎,打得圭邑节节败退,大获全胜。臻帝大喜,朝堂之上赞三女各擅其才,当世屈指,乃三绝也。自此,三绝之名天下皆知。
长丰十三年,昊国为质的皇子君阡吾托出使臻国使臣呈送臻帝十二部亲手抄写的佛经以贺臻帝寿辰,臻帝深感孝心。六月,遣使迎其回国。十月,臻帝欲封君阡吾为王,遭臣阻,言其无才无德,又是罪女所出,不可封王,翌日,君阡吾于朝堂之上请命平定叛乱。十二月,因朝廷无兵可调,君阡吾四处奔波游说,终筹兵二万五千。
长丰十四年四月,君阡吾斩杀武宏候,结束了五年的武宏叛乱,一战成名。五月,君阡吾受封琛王。
长丰十五年八月,臻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国号正瑞。
言汝站在城楼上,看着落雪纷纷。容颜倾城,气质如仙的女子拾阶而上,正是臻国才貌称一的琅曦郡主玉琼苏。
她递上一个小瓷瓶,言汝接过问:“初童呢?”玉琼苏有些无奈又好笑:“走了,听说徐迟桑在物色妻子,她正头疼着能否赶在婚事敲定前搅乱成功。”
言汝嗯了一声。喝着小瓷瓶里的药水时正瞧见玉琼苏将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转了三圈,这是玉琼苏遇上棘手麻烦事的习惯,动作并不明显,素来少见,但是却有两三人能从这个小动作中了解到她的忧愁,而言汝正是其中一个。
言汝关心的看向玉琼苏:“怎了?”
“你此次回京,不得安生呐”玉琼苏一脸云淡风轻,却陈述着朝局的风起雨涌。
如今朝中局势,皇上与琛王分两派相互制衡,只要一方再多一个筹码便可权压对方成为臻国的主宰者,而这个筹码就是手握兵权数年未曾回京的言汝。
言汝低声呢喃,带着十分自信肯定:“他不会。”
玉琼苏不解:“他?”沉思半晌,随即恍然大悟,打趣道:“料不到昊国半年竟让你动情,怎地之前没提过?”
言汝脸上难得一见的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还没弄明白。”
当时离开昊国的言汝不懂儿女情长,只是知道君阡吾于她是与玉琼苏尹初童不一样的重要。数年征战,将冷淡倔强的少女磨砺得愈发冷酷坚韧,也让她逐渐懂得何为情,那牵肠挂肚的思念,那夜夜出现在梦中的人。
她,只是爱上了一名男子!
言汝伸手接住落下的雪花, 雪融化成水从掌心指缝流走,言汝缓缓握拳, 无比坚定无所畏惧,仿佛戛玉敲冰:“我不怕。”
许多年后,玉琼苏从这三字答案中曾无数次痛惜那掌心融雪的女子当时执着不悔的选择。
国宴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言汝不喜交际应酬,露了面便悄悄离开。她走过九曲回廊转过一个宫门看见了君阡吾。
他站在长巷中迎风而立,提着一盏灯安静的等着谁,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似乎他等的人要是不出现,他就会一直一直的等下去。
他们站在长巷的两头,风吹起他们的墨发与衣摆,却吹不动两道对接缠绕的目光,吹不乱他们走向彼此的脚步。再次重逢,容颜虽不复昔日年少,但依旧熟悉一眼可认。
君阡吾牵住言汝的手,微笑着:“今日元宵,我带阿汝玩玩。”言汝没有说话,看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任由君阡吾牵着她出了皇宫。
难得再见,难得还爱,又怎舍得放开彼此的手。
元宵夜,君阡吾牵住言汝的手,微笑着:“今日元宵,我带阿汝玩玩。”言汝没有说话,看着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任由君阡吾牵着她出了皇宫。
难得再见,难得还爱,又怎舍得放开彼此的手。
万家灯火通明的夜,君阡吾牵着言汝吃路边摊,猜灯谜,放许愿灯,游湖看烟花。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绽放,转瞬即逝又应接不暇。
烟花的光辉笼罩大地,君阡吾握竿撑船立于五光十色间,如同当年夕阳下捏针缝衣的少年,温暖而静好。
言汝有些恍惚,她从背后环抱住君阡吾,问:“君阡吾,怎地不许愿?”
君阡吾转过身拥着她,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千回百转,笑道:“我要的自会争取,我求的,就在我眼前。”
他所爱,在他身边,在他眼前。
这整夜烟花,满城花灯皆成倒影,他与心爱的女子眼中只有彼此,心里也只有彼此。此时此刻,便是圆满。
坊间传言,琛王与言将军出双入对,想必不久好事将近。尹初童捧着一把瓜子磕得咯呲咯呲响,玉琼苏看着天边的浮云低声叹息:“风雨欲来。”
果真是风雨欲来,坊间传言传到皇帝的耳朵,于是,皇帝坐不住了,一道迎娶言汝为后的圣旨下达到将军府。
翌日,朝堂之上言汝抗旨拒婚,龙颜大怒,亏得琛王与众臣求情,这才暂且压下不提。
对此,君阡吾说:“阿汝你这般直接了当不留情面打皇上的脸,若他记恨你,当如何好?”
尹初童帮腔道:“好歹你与我们商量商量,周旋一番。”
言汝淡淡答道:“不,太麻烦。”众人沉默。
北方战乱起,关键时刻琅曦郡主被掳,下落不明,如失臂膀的言汝披甲上阵。
大军出征时,君阡吾从送行队伍中缓缓走出,眸中含笑看着言汝:“自是知你非凡,若皇上因拒婚蓄意报复,阿汝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他语气戏谑,却带着些许担忧,相较言汝,他更知帝者性情。
言汝骑在马上俯下身贴着君阡吾的耳畔,朱唇轻启:“你在。”
事实证明,在本身很麻烦的事情上,如果选择最不麻烦的解决方式,会有大麻烦。事实又证明,皇帝很记仇,且有仇必报。
此次出征,因形势紧急言汝带部分精兵先行压制敌军,朝廷再从各地调派兵力尾随其后。言汝率兵连胜两仗后,却因粮草不济,援军未到遭敌围困于凤凰岭。
言汝是不败的战将,可她再是强悍,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她已厮杀多时,体力不济动作稍滞时让一柄长枪钻了空子刺穿左肩,那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多年来的旧伤处。
一瞬间,言汝想起自己的孩童时代,那时的她父母疼爱兄姐宠溺,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不知烦恼,她也曾有着那般快乐幸福的美好岁月。
只是一切终结在那个年夜,她记得父母给压岁钱时慈爱的笑,记得兄长回家路上带给她的糖人,记得长姐刚选定年后出阁的嫁衣样式。她更是永生永世记得那个与长姐爱恨纠缠不休的男人,那个得知长姐将要嫁人后血洗逍遥庄的疯子。
言汝被父亲护在身下侥幸未死,她透过父亲的手指缝隙看见长姐持剑要与那个男人同归于尽,却被那个男人一剑穿胸而死,她看见那个男人抱着长姐的尸体又哭又笑。
在那个原本喜庆的年夜,言汝失去所有沦为孤儿,在那个血溅白雪的年夜,言汝背负起血海深仇。
她趁着大火从密道逃走,晕倒在路间挡了琅曦郡主的马车。
便是那时,言汝认识了玉琼苏和尹初童,便是那时,她开始没日没夜地苦练武功,终于在十三岁时手刃仇人。
当时的言汝一心报仇,却意外成了为民除害的女侠。只是她虽只身诛灭荼毒武林的恶势力,却已伤痕累累身中剧毒。
亏得尹初童独步天下的医术尚可活命,可任是医仙尹初童也未能将毒根除,只能每半年费心劳神为她压制毒性。而当年那涂有剧毒的剑刺中的正是她的左肩。
猛地拔出长抢,鲜血喷涌而出时言汝仰天长啸,如同发疯的猛兽般拼命战斗。
她是臻国坚硬的护盾,是三军将士的信仰,是名垂青史的战将言汝,她可以死,但绝不能倒,且必定要战。
她周身杀气翻腾,长剑所过之处招招毙命。在这刀光剑影中,言汝听见铁骑马蹄声渐近,听见周围喊杀声四起。
她知道,君阡吾来了。
言汝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从山坡上冲下来的英俊男子。
阳光投在君阡吾的盔甲上折射出的光辉直晃得人眼疼,言汝看着他,看着他身披阳光,踏着鲜血白骨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我在。”
言汝醒来时看见顶着黑眼圈正在熬药的尹初童,问:“君阡吾呢?”
尹初童翻了个白眼,很是不满言汝的重色轻友,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事情一口气不歇交待:“琛王率麒麟骑将敌军全数歼灭,更是逼迫他们签定二十年不进犯的条约,而你,正巧让人刺了多年来盘踞剧毒的旧伤,毒性蔓延,若无菩灵玉芝,我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保你半年性命,这稀世奇药百年难遇,三十多年前曾现世一回,只是后来不知落入谁手,琛王说他知道菩灵玉芝在皇上手中,他回京去取,你且安心。”她语气轻巧,国家大事,生死取舍被她三言两语带过,只不过她话中的每件事皆是句句沉重。
皇帝忌惮琛王,并非琛王深得民心,也非琛王权倾朝野,而是因为琛王手中的麒麟骑。
麒麟骑是臻国最神秘勇猛,最精锐强悍的军队,是历代臻国皇帝手中的王牌,最大的倚靠,而这直属臻帝的麒麟骑如今却在琛王手中。
所以,对于皇帝而言,不能掌控威胁皇位者必定要除,比如琛王,影响朝局得不到的人也要毁,比如言汝。
所以皇帝此次不发粮草不派援军,便是想置言汝于死地,言汝若死,于皇帝而言左右不过折损一员大将,臻国大有人在,但对于琛王,必是重创。只是他没料到君阡吾会率麒麟骑上战场,更没料到君阡吾会跟他索要菩灵玉芝。
虽然这意料之外的事情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但是也给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只要利用好这次机会,他可以更迅速省力地扳倒琛王,将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能用菩灵玉芝换得麒麟骑,呵,十分划算。
经凤凰岭一战,琛王名声大振,坊间久久传唱称赞,一时风光无两。
正瑞二年七月,琛王与大将军言汝班师回朝,臻帝设宴为其接风庆功。宴上,臻帝命琛王前往朝元寺为先皇祈福。
民间只当是寻常的皇亲祈福,但朝臣百官心照不宣,名为祈福,实为软禁。皇上已得麒麟骑,相互制衡的朝局被打破,皇上早起杀心,如今琛王势弱,怕是难逃一死。
言汝直视着面前的至尊帝王:“皇上要将君阡吾如何?”她单刀直入,毫不废话。
皇帝饮了一口茶懒洋洋道:“不如何,不过要用琛王与言爱卿做笔交易。”
见言汝蹙眉看向自己,很是满意又饮了一口茶缓缓道:“上交兵权,做朕三年皇后,三年后,一国之母并无兵权帮助失势的琛王东山再起,朕稳坐皇位,无后顾之忧,届时,朕放了你们,天高地阔,从此自由。”
言汝注视着高挂着宫灯,许久,“啪”的一声与皇帝击掌为盟。
言汝走出皇宫时她这样想,这数十年来,她战场厮杀也好,君阡吾步步为营也罢,他们最终所求的不过是可以守着心爱的彼此,余生安稳。她想,过了这遭,她与君阡吾远离朝堂,不管天下风云,就此浪迹天涯,这样也很好。三年么?不久的。
言汝想得这样天真简单,也信得这样单纯直接。
夜幕下,君阡吾看着翻墙而进的言汝,她对他说:“君阡吾,你信我,三年…我们……”言汝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抱住君阡吾。
君阡吾见怀中的人儿难得有些许期待些许憧憬,不忍破坏这份难得,想着他背水一战或许可赢得未来。
君阡吾在言汝额头落下一吻,笑道:“傻姑娘。”
可战场杀伐果断的言汝还是低估了皇帝的狠辣无情,一个帝王,他怕的不是要反的人,而是想反随时可反的人,这样的心腹大患,怎会容得,定要利用所有,将其置之死地。而所谓的君无戏言必要时也可抛弃,这是帝王的手段。
可言汝明白得太迟。当君阡吾的贴身随从死里逃生阻挡了迎亲队仗跪在言汝面前时,她猛地想起君阡吾的那句'傻姑娘’,原来君阡吾早就知道今日形势,一句'傻姑娘’不提过错没有责怪。
是自己轻信皇帝,交了兵权,导致今日无回旋余地,这十里红妆满城喜庆讽刺得刺眼。
言汝慌了,怕了。什么君臣礼仪,什么家国天下,眼下通通与她无关。
她想见君阡吾,只想见他。
言汝想着那夕阳下缝衣的少年,在昊国时不遗余力带给自己欢笑,在雨中,他们别离无言;想着那提灯等待的男子,在臻国时尽所能给予自己欢喜与安定,在烟花灯前他们执手情深无话;想着那挥剑杀敌的男人,在危难时倾尽所有护自己周全,在战火黄沙中他们并肩作战不说一生一世。
他们未曾明确表达心意,却默契认定彼此是宿命的唯一,这刻骨的情一分不减;他们没有海誓山盟,因为知道前路曲折坎坷注定风雨飘摇,但铭心的爱一直在。
纵横沙场的巾帼英雄此刻骑在马上泪流满面。
君阡吾啊,原来,我竟这般怕你不在,怕得无以复加;原来,我竟爱惨了你。
身边的人接连倒下,最终,只余君阡吾一人。衣袍上血迹斑斑,是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君阡吾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计算着时辰,握紧了长剑,再次孤军奋战。
横劈而来的刀锋被一脚踢开,君阡吾看着身着嫁衣此时本应万民朝拜的新娘,不禁轻唤出声:“阿汝。”
言汝朝他微一点头,两人心下明了没有言语,或者说是眼前形势不容分神。
皇帝下了大手笔,刀枪剑戟对着君阡吾招招不留丝毫活路。武功首屈一指的君阡吾与言汝面对敌众我寡且实力不俗的杀手时终是不敌。
数十兵器逼近君阡吾,电光火石间言汝以身相挡。
顿时血染嫁衣,红得触目惊心。
不——
君阡吾眼睁睁看着利刃刺进言汝的身体,痛彻心扉却无可奈何。
三百戴着玄铁护腕的将士在视线远处出现,片刻后来至眼前,加入战斗扭转局势。
这是君阡吾最后的力量,是他一手创建无人知晓的星隐营。
星隐营的行动速度没有让君阡吾失望,甚至比他预计的时辰提早到来。
提早了,可,终究是迟了。
君阡吾抱着言汝,身边的战斗厮杀宛如未闻,他眼眶通红,声音嘶哑:“阿汝,你不该来。”
言汝嘴角含笑“我想你。”
君阡吾身子一晃,半晌,扯出一抹笑,眉目温柔似水:“阿汝,不得同生,尚可共死。”
言汝摇了摇头:“元宵那夜,许愿灯上我本想要写琼苏和初童的名字,落笔时还是只写了你的名字。”
她喘了一会气:“所以,君阡吾,答应我…活”
君陌吾哭了,嘴唇紧抿不停的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言汝抬手为君阡吾擦拭泪水,笑得极明媚灿烂。
她说:“君阡吾,我心尖尖上的人。”
一个将军,没有战死沙场,死于情。
言汝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情话。倾尽一生爱恋凝聚一世深情的话。
落在君阡吾耳中如同天籁,字字沾蜜镌刻于心,永生永世时时刻刻即痒即疼。
君阡吾看着怀里的言汝,面容姣好,笑颜未褪。宛如初见,美得惊心动魄。
言汝死了,这美好的人世间顷刻崩塌。
眼前不见任何颜色,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全部意识。
看,下雪了,战绝言汝与世长辞。听,雪停了,从此再无琛王。
又是雪落梅开好时节。曼祈山中两女子撑伞缓缓下山。
尹初童问身边好友:“你说,阿汝跟琛王要是早知此情结果,会不会后悔一开始就对上眼?”
玉琼苏回头看了一会半山腰的开得正欢的梅花,淡淡道:“世人于情上,大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二人是很难得的当局者清。将情看得透彻,爱得清醒洒脱。你说,他们悔吗?”尹初童摇头。
不问红尘,不涉世俗,隐居曼祈,守着心爱人之墓,平淡度日。偶有故人来访,煮茶相请,对酒当歌,倒是清闲自在,余生安稳。只是此心已无可恋,只有每每午夜梦回,满腔绕肠思念坦然受之。
曼祈山间,君阡吾折下一支红梅,放在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