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下落不明
某日,朋友邀我去参加一个饭局,有位文化界人士携其夫人一同出席。他的夫人,是位风姿绰约,仪态雍容的女士。当我接过她的名片时,“宓娜”两个字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面部的表情想必也写上了“惊讶”二字。
“怎么,你们认识?”她的先生有些好奇了。“哦,不!只是您夫人跟我的一个中学同学重名,这名字让我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宓’这个姓很少见,遇见一位叫宓娜的女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我解释道。
是的,宓娜这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言语中,已经失踪很久。这位夫人的名片,使那一抹久违的、温馨的暖色,又在我的眼前熠熠闪亮起来,似桃花、如晚霞。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有部朝鲜电影风靡全国,电影的名字叫《鲜花盛开的村庄》。影片讲述了一位退伍军人回乡带领群众艰苦奋斗,改变山村贫穷面貌的故事,比较俗套一些。这部电影真正吸引观众的,是它的副线。一个名叫炳基的落后分子,在女团干顺姬的帮教下,转变为进步青年,并因此而收获了幸福甜蜜的爱情。
应该说,《鲜花盛开的村庄》这部电影,为中国那个单色的时代,增添了几许难得的鲜亮色彩。一时间,那个美丽端庄、温柔娴淑的女团干顺姬,成了无数中国青少年的梦中情人。其受追捧的程度,跟当年的金花、刘三姐有的一拼。“漂亮的脸蛋能长大米吗”之类精彩的台词,也不胫而走,传遍中国大地。
看过这部电影没多久,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女同学。我与这位女同学初次相见,是在一个丁香花盛开时节的傍晚。当时,我正在跟一帮半大孩子玩耍。疯闹间,我突然听到一个温婉恬静的女生在喊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孩,亭亭玉立在霞光花影下。我不由有些发呆,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气质,活脱脱就是一个顺姬降临人间!
这个酷似顺姬的女孩,是来通知我参加班级某个活动的。她自我介绍说,她叫宓娜,刚刚转到我们学校来,被分到了我们班上。今后,我们就是可以互相帮助、共同提高的同学了。说完,嫣然一笑,飘然而去。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情突然间鲜花盛开。那一年,我只有十五岁。
“宓”这个姓,我是第一次见到。为了宓娜,我专门查了字典。因而我知道了,这个字除了用作姓,还有安静的意思在。我不禁就想,宓娜的名字,实在是太符合她的性格为人了。她给人的印象,就如和煦的春风一样,始终是文静从容地婀娜着。于是,宓娜这个名字,在我的心中也就有了一种别样的诗意。
我跟宓娜做了不到两年的同学。那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时光。在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情鲜花盛开,我的生活鲜花盛开,我眼中的世界也鲜花盛开。在每一个温柔的夜晚,我都满怀憧憬地期待着,一轮崭新的朝阳从东方升起。在那些日子里,原本让我有些讨厌的学校,也成了鲜花盛开的乐园。
在跟宓娜同学的日子里,做广播体操成了我最为期待的事情。做操的时候,宓娜就在我的左前方不到五米的地方。她那青春的身姿,伴着轻快的音乐,在灿烂的阳光下尽情地舒展绽放。在我看来,这是世上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因而,“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这段第四套广播体操的开头语,在我听来,也就有了一种天籁之音的味道。
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我跟宓娜接触很少,可以说都没有讲过几句话。她也没有做过什么让我感动,或者难忘的事情。但是我对于她,还是不可遏制地心向往之。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一个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少年,心灵的鲜花盛开,是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施舍的。但是这种心情,在那个时代被称为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在如今被称为早恋。这样的花朵,一旦被老师、家长发现,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掐掉。是的,早恋的鲜花,往往没有结果。但是这样的鲜花盛开,也是一件无法遏制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我当时只是让鲜花悄悄地在心底盛开,而没有付诸于行动,还是比较明智的。
在我看来,宓娜是一个需要仰视的人物。她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大红枣儿送亲人”、“我编斗笠送红军”、“快乐的女战士”等舞蹈,她跳得娉娉婷婷,袅袅翩翩。她还会打篮球,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宓娜经常外出参加演出比赛,很是为学校争得了一些荣誉,一时间风光无限。而天资平平的我,在她面前不免自惭形秽,为了自己的身无所长。这一点,也是我不敢对她有所行动的重要原因。
为人乖巧,又多才多艺,自然使宓娜成为了老师们的宠儿。中学还没毕业,她就入了党,是个众所瞩目的先进人物。而我不说是落后分子,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中间靠后的群体中人。于是我就常常突发奇想,要是老师指派她来帮助我转变进步,就像顺姬之于炳基一样,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想我也会像炳基一样,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会辜负她的一片良苦用心。
宓娜的离去,也是静悄悄没有任何先兆的,一如她的到来。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以后,我感觉教室里失却了光彩——宓娜的座位空了。老师不无留恋地说,宓娜的爸爸是个军人,她的到来和离去,都是因为部队的调防。我无法用更准确、更丰富的语言,来形容自己当时的那种失落感。我只是觉得,我的心也空了,像那个座位一样。在中学时代余下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心情不再鲜花盛开,变得暗淡无光。
宓娜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也未曾想过去知道。我也不知道,假如有一天我们能够意外重逢,我又会对她说些什么。我更不知道,我的这一段没有过程、没有结果的心路历程,究竟算不算是我的初恋。如果算的话,那么它早已下落不明,一如宓娜的去向。
在生活中,我们会有很多东西下落不明,包括情感。有些东西,是只能回味和怀念,而不能用来消费和享用的。对于那些下落不明的情感,我们没有必要枉费心机地去追索寻找。它们能在我们的记忆深处,留下一抹温馨的亮色,也就足够了。就像黄昏那片时即逝的晚霞,留给天空的那份绚丽一样。
作者简介:王离京,笔名谷荻,男,山东寿光人,1958年生于北京,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做过知青、工人、教师、机关干部,曾任 山东警察学院 副院长,二级警监。散文作家,系中国作协会员,发表出版作品累计三百余万字,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选本。相关作品成为普林斯顿大学、斯坦福大学、北京大学、香港大学等著名高校图书馆馆藏书目,两度入选山东省中小学生寒暑假读一本好书活动前十位重点推荐书目。
壹点号谷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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