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张志江：龙泉纪事之十一：今生无悔——追忆老警察赵宝祥同志

龙泉纪事之十—

今生无悔——追忆老警察赵宝祥同志

文｜张志江

退休后，与老伴双双离开生活了六十年的明光，到滁州去带孙辈，至今已12年了。我生于明光，长于明光，在明光有许多的老朋友、老熟人。随着岁月的增长，一些老人相继离世，为了解这方面信息，每回明光，必看讣告，从中获悉一些迟到的信息。

2020年7月30日，在明光老县委大门外，见到了一则讣告一一90岁的老警察赵宝祥同志于7月22日不幸逝世。看完讣告，心中难免一阵酸楚，因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与老赵同志曾因工作关系有过几次交集，此刻，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50多年前的几段往事。

1969年春夏之交，某日，明光大马路嘉山县公安局（高门台）路旁有一个用毛竹和大蓆扎的宣传栏，那天围观宣传栏的人很多。其内容是关于警察赵宝祥同志不顾个人安危，跳车勇追逃犯光荣负伤的事迹报道。故事就从这里说起吧。

破获车盗案

在“文革”期间，无政府主义泛滥，社会治安比较混乱。公、检、法被“砸烂”，实行军管，老干警们都在五七干校学习。1968年8月，新生的红色政权一一嘉山县革命委员会成立。为了稳定社会治安，顺应当时的政治形势，成立了县群众专政指挥部（以下简称“群专”）。“群专”临时关押了一些被审查的人员，其实，它的主要职能是维护社会治安，在县革委会和军代表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工作。有部分公安干警和干部、职工群众代表被抽调来办公，还有县直各单位轮流值勤，巡逻站岗的“群专”队员数十人。我当时就是作为群众代表在这里工作。记得当时的公安干警有明光派出所张玉珍所长以及赵宝祥、梁明玉等同志，他们也是常在“群专”办公。

此前的社会混乱阶段，铁路运输的货物经常被盗，车匪（车盗犯）十分猖獗，活动频繁。铁路公安因为警力不足，请求地方支援，于是县公检法军管组就布置公安干警和“群专”抽调专人，摸排线索，我和赵宝祥同志都参加了这次打击车匪的行动。

明光火车站向南是卞庄站，所有蒸汽机车到了卞庄都会停靠上水。车匪们在夜间扒上火车，扭坏门上铅封，潜入车厢。待火车向北开出了卞庄站，他们就往铁路下扔货物，接近明光站时就跳车，原路返回收捡赃物。然后集中藏匿在卞庄公社关池生产队一带。

有时扔下的货物包装箱摔坏了，货物散落一地，车匪们在夜晚没有收拾干净。次日清晨，有早起的社员经常能捡到一些尼龙袜、毛巾之类的小商品。久而久之，这秘密在关池一带也就不算是秘密了。个别社员渐渐变成了窝主，专案组就是根据这个线索破案的。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军代表、公安干警、工作人员带领20多名“群专”队员，悄悄来到关池，迅速包围了几户人家，敲开门，在农家屋内、地窖、麦垛里、寿材里等处起获了大量的赃物。有成箱的大前门香烟、整麻袋的白糖，以及脸盆、毛巾、尼龙袜，茶缸、电池、手电筒等等，全是上海货。也抓获了几名车盗嫌犯和窝主。经过初步审查，对犯罪情节较重的予以刑事拘留，转移至县看守所关押。对犯罪情节轻微的从犯和未成年人，则由“群专”负责重点遣送原籍处理。

跳车追逃犯

记得在审查这批车盗犯时，我和赵宝祥同志审问过其中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别看他年纪小，个子只有一米三几，长着一对贼溜溜的小眼睛，眼珠乱转，是个人小鬼大的小车匪。他一口地道的山东口音，交代了他原籍是山东某县某公社某大队人。这小孩属于未成年人，一般这种情况都是重点遣送原籍处理。过了几天，领导决定由赵宝祥同志一个人押送这名小车匪回山东原籍。由于年代久远，名字记不清了，就把这个小车匪称作小C吧。

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老赵身着警服，押着小C，一大早就登上了由浦口开往山东某市的普通列车。这小C手上戴着手铐，老赵紧挨着他坐在一起。那天车厢内旅客较多，有点闷热，车窗都是开着的。四个多小时后车到徐州，下车的人很多，车厢里松快了一些。火车继续北行至利国站，这里是徐州郊外的一个矿区，短暂的停了一两分钟，又发车了。这时小C突然说我要喝水，老赵见车已启动，就拿着杯子往车厢另一头茶水炉走去，刚走几步就听见有旅客喊“有人跳车了！”（据坐在附近的旅客讲，在警察起身去打开水的一刹那，就见那小孩双手按住小茶桌，双脚向车窗外纵身一跳，就跳下火车了，身手很敏捷）。

老赵听到喊叫声，急忙跑到车门口要下车去追，列车员正准备关门，旅客们也都劝老赵不要跳车，因为车速越来越快了。老赵不顾众人的劝阻，一心要追逃犯，就从车门口跳了下去，跳到路基碎石上摔倒了，脸上身上胳膊多处受伤流血。他从地上爬起来，还坚持要继续追逃犯，此时列车员拉了紧急制动，火车被强行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很多人，一些人追逃犯去了，另几个人搀扶着老赵去医务所。

当时，矿上的两大派正在进行大联合前的谈判，听到列车那边有人喊警察受伤了，小偷跑了。两派的大喇叭立即广播，号召矿区工人抓逃犯。工人们手持铁长矛四处搜寻，有人说刚才还看见一个人往山坡上跑，怎么眨眼就不见了？再仔细搜寻，发现一条水沟上面的水泥盖板断断续续，有一段空的没有盖板。再瞧沟底水很浅，有浑水印子，估计这小子钻到沟盖板底下了。工人师傅手拿长矛往盖板底下捅，一边捅一边喊：“再不出来，就捅死你！”那长矛有近两米长，顶梢上打磨的很尖，十多名工人边喊边用长矛往盖板下面捅。在强大声势之下，这小孩乖乖的爬了出来。

那一边，众人把受伤警察赵宝祥同志护送到医务所，进行了包扎处理，此时老赵同志正躺在病床上。老赵受到了军代表和职工们的慰问和照顾。这一边，刚才被抓的小孩，被工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支左部队解放军战士将小孩围在中间，这孩子恐怕是要没命了。现在关在一间屋里，听候处理。随后军代表拨通了嘉山县的长途电话，通报告知了情况，嘉山这边当即回复派人前去利国接人。

数日后，英雄回家，受到了嘉山县人民的隆重欢迎。不几日，关于赵宝祥同志奋不顾身跳火车，勇追逃犯的英勇事迹跃然纸上，占据了整个宣传栏。即如本文开头所叙。这件事虽然已过去半个世纪，因为我当时始终参与了此案，曾与这位老警察并肩战斗过，故对当时的情景十分了解。

这小C为什么要逃跑，再次审讯中，他说他不是山东人，眼看快要到山东，怕送去后挨打，干脆寻机逃脱吧。所以趁火车刚启动时，故意说要喝水，待老警去弄水，就跳车逃走。

不是山东人？我们也被搞懵了。“你到底是哪儿人？”小C交代自己原籍是江苏常州附近的农村，说出了新的地址。我们很纳闷，这么多成年人竟然被一个小孩子骗了。口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江苏的呀，再问，原来这个小C十一、二岁就在徐州、山东一带流浪，靠“两条线”（指铁路）吃饭。少年口音易变，很快就满口山东腔了。

布控破大案

1972年“12-28”嘉山县革委会公章被盗案，我与赵宝祥同志又走到一起。赵宝祥这次是外围布控小组中的一员。案件最终得以侦破，与赵宝祥同志这个小组有很大的关系。他们二上徐州，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关于“12-28”嘉山县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公章被盗案的全部侦破过程，笔者曾撰文《难逃法网》，详情可见微信公众号《文化明光》平台2020-4-21一22日推文。）

当时，除了公安干警，还从各单位临时抽借一些同志参加，专案组有20多人。老警察赵宝祥和老治安干部李国文（50年代的马路街街长、治安主任，90年代任县开关厂厂长）两人为一组，是负责外围布控北上徐州的这一组。专案组会议结束，他俩就带着协查通报出发了，先坐火车到徐州，然后沿铁路线向南，到宿县、固镇、蚌埠等地，每到一地的公安机关，都要去介绍案情，交流信息，摸排线索。每到一地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十多天了，往东往南往西各组都同样没有收获。

第二次再出发，赵、李两位同志仍按前次路线先到徐州，然后一站一站往南。1973年1月18日，他俩到了蚌埠市公检法军管会，赵、李二人又再次说明来意，对方说我们正准备明天召开旅社负责人会议，正好你们来了，到会议上再说说吧。他俩当晚就在蚌埠住了一夜，第二天参加了会议。在会上介绍了嘉山的案情以及注意事项，就这么说说，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会上说过，又分发了协查通报，他俩当天就返回嘉山了。

让人欣喜的是，他俩在这次会上说说，还真起了关键作用。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也幸亏蚌埠大旅社去参会的这个同志是十分的负责任，又是如此的细心。当晩9点多，他在接待安排住宿时，发现了犯罪嫌疑人，就将此人安排在本旅社住宿，然后悄悄报告了公安机关。次日凌晨2时，，嘉山县的专案人员赶到旅社，抓获了嫌疑人，至此案发第23天，宣告破案。

据嫌疑人刘某忠交代，他本打算在蚌埠下船后就坐火车去南方“远走高飞”的，由于坐了一天轮船，感到很疲倦，就找旅社准备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去乘火车。这老赵老李俩人到会上说一说，加上旅社接待人员的认真仔细，以及罪犯的睡一觉，结果案件就这样告破了。

三方面怎么这么巧？缺少一条，案也难破。但关键的关键还是老赵老李俩人在会上的说一说，是老警察忠于公安工作的高度责任心所致。如当天在蚌埠公检法只是例行公事，当晚就返回明光，不在蚌埠住一夜，次日不参加会，其结果有可能是另样的。

 蓝盾章作证

赵宝祥同志1951年参加工作，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明光派出所户籍员、干事。1976年，任管店派出所副所长，1978年任县局内保股副股长，直到1987年退休。从他的工作经历看，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干了一辈子警察，从警37年，只是个副股级。以常人的眼光看，起码是不太进步。究竟是何原因呢？

以我多年和公安干警打交道，几乎认识当时所有的干警，对他们有所了解。像赵宝祥同志这样老资格，最终退休时，仅仅是科员（股、所长）级别的，不在少数。尽管他们这一代在50年代参加工作的老干警，大多数人文化水平不高，这也不能算主要原因，他们受党的教育多年，政治觉悟高，立场坚定，忠诚于党的事业，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怕困难，不怕危险，不怕牺牲，无私无畏，敬业爱岗，有奉献精神。我了解公安工作的特点，没有节假日，每天也不只工作八小时，时间服从于工作。真是特别的辛苦。其工作看似平常，却是牺牲了个人的多少休息，来换取大家的平安。

在八十年代后期，有上级文件按40%比例调升工资，有两次赵宝祥同志都被评上了，但又都主动让给了年轻的、家庭比较困难的同志。这种高风亮节，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利益）就让的雷锋精神令人十分钦佩。

赵宝祥同志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他的爱人刘桂兰同志，从五六十年代起就是二轻系统基层企业负责人，最后是从三酒厂书记的位置上退休的。对于他们的子女，要求比较严格。六人中有三人是中共党员，有两人当过兵，其长子曾是下放知青，招工后努力工作，积极进取，到前几年退休时已是主任科员。其小儿子在80年代曾在刚成立的自行车管理所干临时工，后来有的人当了协警。小赵想让老赵找人说说，自己也想当协警，可是老赵说，需要安排的人太多，比我们困难的人也更多，我张不开这个口。结果小儿子一直在工厂里当工人。对父的“无情”和“狠心”，其小儿子很长一段时间耿耿于怀，很不理解。老赵就是这样的人，公私分明，先公后私。

在平凡的岗位上忙碌了一辈子的老警察赵宝祥终于退休了，终于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了。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种上了花，养起了鸟，怡然自得。每天清晨，赵老都要去南湖遛鸟，当他挑着两个鸟笼路过我家门口时，总见他脸上充满了微笑，那笑容似乎是要告诉人们，他的晚年是十分幸福的。赵老年长我17岁，工作上他是前辈，生活中我尊他为长辈。他在一生平凡而普通的警察生涯中，平平常常，忙忙碌碌，虽无惊天动地的大手笔，却也是恪守不渝，无怨无悔。

1991年7月，赵宝祥同志获得一枚蓝盾荣誉章。证书是由时任公安部长陶驷驹签发的。蓝盾荣誉章是最好的证明，它诠释了这位老警察忠于职守，一生不为名、不为利、无所欲、无所求的高尚品德，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多么慈祥的老人，您就这样安详、平静地走了。您的音容笑貌深深地映在我的脑海之中。赵老前辈，愿你在天堂里过得更好。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