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难忘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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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占才 梨园旧书三千部,负鼓盲翁正作场。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有谁没有受过鼓书的熏染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豫西农村,精神比物质还贫,农闲季节没有其他娱乐形式,人们窝在家里,最盼的就是听书,听一次书,比吃上一顿雁肉包子还舒坦。 说书的常常是单枪匹马。他一个人来了,天作幕布,地作舞台。一个人的舞台,能惊起多大的雾?却不料疾风骤雨般,一张嘴跑出来千军万马,一声吼天地胆寒。紧要处的目瞪手挥,凄切处的荡气回肠,有谁不是随着说书人的板眼,一会儿斜了身子,一会儿缩了脖子?又有谁不是惊呆了眼珠,笑歪了脸庞? 说书用的都是7寸小鼓,扁圆形,在说书里,被誉为牛皮战鼓。不要小觑鼓的作用,鼓与欢乐同在,与生活同频。敲钟击鼓殇百神,热热闹闹庆丰收,哪样都离不开鼓。大盘鼓磅礴如雷涛,小腰鼓激越似奔突。说书的鼓式百样千种,最讲究快收猛放,张弛有度。敲鼓皮敲鼓沿,情绪酝酿处,不说不唱,不停击打,轻重缓急,长短有致,一会儿如疾风骤雨,一会儿如雪飘云行,一会儿是凤凰三点头,一会儿是蜻蜓五戏水。敲上好几分钟,敲出远古,敲过唐宋,敲得众人心头温润、遍体通泰。 还有那钢板,是月牙形的,就叫月牙板,两片,左手五指夹着,一上一下,一阳一阴,解得风情的人谑之曰鸳鸯板,其实就是原来的犁铧片,一拿就是千百年。丁零当啷,犁铧片碰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遗憾今人不再用犁铧犁地,没人再铸犁铧片,只好用钢板代替。 说书人那绘声绘色的表情,合辙押韵的唱词,自然而然,就把我们带入到刀光剑影的前朝往事、现实中的爱恨情仇里去了。无论是远古神话的开天辟地,还是历史战场的金戈铁马;无论是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还是名利场上的蝇营狗苟,正典野史,古说今谈,这巧舌如簧的独角戏,分明是一个人在慷慨激昂、纵横捭阖,台下面听得却是如痴如醉。 我常常感慨,说书的怎么就对人世百态有这么深刻的感悟?!他插科打诨,他渲染气氛,他怎么那么善于揣摩人心,把情节拿捏得恰到好处,诱了你或悲苦,或唏嘘,或朗笑,让你跟着他的感觉走。听一次说书,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仿佛能在一瞬间、一夜间,把长期累积的疲累释放净尽。 我曾想,老百姓为啥喜欢听说书呢?考究起来,一在形式简单,二在音韵唱腔优美,三在唱词接地气。几乎所有的鼓书,用的都是地方方言俗语。那虚词,那衬词,那韵词,十分的口语化,形象得无以复加,纯朴得直达本真,通俗得沾满泥土,有趣得摄人心魂。老百姓从骨子里爱它,爱的正是它的接地气。要是文绉绉的,想摈弃它下里巴人的泥土味,老百姓不踹了它才怪。 这种曲艺形式最是讲究抖包袱,卖关子,设悬念,让听众的心提到喉咙眼儿。每每紧要处,钢板突然打住:“让俺歇歇喘喘,吸袋烟。”场间休息上几分钟。待要“且听下回分解”,则是明天继续。保不准明天人走了,就留下了遗憾。这样的遗憾,像初恋一样,是可能让人回味一生的。 作为鼓书,跑到山东,它变成了山东大鼓;跑到上海,它演绎成了浦东说书;扎根京津,它又称之为京韵大鼓。在河南境,虽统之曰河南大鼓,然而花开遍地,开在豫西鲁山,它叫鼓儿词;开在南阳,它叫鼓儿哼;开在洛阳呢,则谓河洛大鼓…… 这是一个从泥土里蹦出来的“孩子”,人宠人爱。吃了万家饭,尝了万家苦,适了万家口,起了万家名,到哪里都被接纳都被欢迎,分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还认祖归宗,又个个独立成家。到一个地方,产生一种流变,音腔不同,伴奏的弦子有别,又嫁接出鼓碰弦、二夹弦、坠子书、三弦书……这无数的曲种在时空中交替,在不同地域中回环,百代民众从中减压忘却悲苦,寻找回欢乐,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说书人宣扬的忠孝节义…… 如今随着娱乐形式的多元化,说书这一古老的曲种呈现衰落趋势,如何去保护这一古老的民间曲艺瑰宝呢?这似乎是一个沉重而又严峻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