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陆澄录》道一而已,心即道,道即天
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今天继续来读《传习录》,下面我们读《传习录·上卷》陆澄给阳明先生提出的一个问题。
一.道无方体 不可执著而求
[问:“道一而已,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陆澄的问题是,我们大家都知道,道是唯一的,古人论道,就是不同的人来谈论道好像都不一样,那么如何去求这个道呢?求道的核心要点在什么地方?
[先生曰],阳明先生回答;[道无方体,不可执著。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这是第一条,王阳明先生很肯定的一个要点,道无方体,什么叫无方体?方实际上是指空间,体是指它的实体。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所接触的任何一个所谓东西,它都是具体的,具体的也是有边界的,它是占有空间的,是有方的。因为一个具体的东西它是有方体的,所以我们通常称之为实在的,比如说我眼前这个杯子,毫无疑问它占据一定的空间,我触摸它是可以触摸得到的。
可是道不是一个具体的、具像的、有边界的,实实在在的那么一个存在,是不可执着的,你眼睛看它是看不到的,耳朵听它是听不到的,用手去触摸它是触摸不到的。我眼前的这个杯子是可以执着的,我可以把它拿起来,我可以把它放下去,道不是这样的一个东西。那么道的不可执着,道本身的无方体,是不是说不存在呢?也不是,道本身的存在是千真万确的,是实在的,是真实。
另外一个方面,正因为道是无方体,是不可执着的,所以后代的人往往拘滞于文义上求道,也就是说仅仅试图通过语言文字,要想去描述这个道、把握这个道,把道当做是某种概念,类似于杯子、桌子这样的一种具体的东西去了解,事实上会离道越来越远。所以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离道愈加的遥远。
二.包罗万象 非是一隅之见
阳明先生接着举例说,[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我们或许会觉得很奇怪,阳明先生说,你只说天,可是何尝见天?[谓日、月、风、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如果说日月风雷不是天,当然不行;可是你如果说天仅仅是日月星辰,也不是;如果你说山川草木不是天,那也不是。
王阳明接着说,[道即是天。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道就是天,天的确它是呈现为日月星辰的,是呈现为山川草木的。但是日月星辰也好,山川草木也罢,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天的自身存在的一种表象,或者说表征。反回去说,山川草木也好,日月星辰也好,本身都是天的某一个面向的呈现。
王阳明说道就是天,天就是道,如果你真实地领悟了天,同时也便就领悟了道,反之亦然。所以说[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我们所处于其中的这一个自然世界,全体的现象,它自身存在的无限性,整体上来说便都是天。
可是人的自身的存在是有限的,与整个自然世界的交往同样是有限的,在日常的经验生活当中,我们只不过是接触到了天或者道的存在的某一方面。然后,我就把它认定为天。
王阳明说,这就是[以其一隅之见,认定以为道止如此],认为道就是这个,那么人人所见各不相同,皆拘于一隅,好比是盲人摸象一般。所见各不相同,所以每一个人所体会到的、领悟出来的所谓的天或者道,便就各不相同了。
王阳明实际上是说,道本身是一个无限之全体,它在空间上面来讲是无限的,在时间上面来讲同样是无限的。道不是一个在那里,永不变动,可以执着的对象。基于自我的局部经验经验,我们有偏见、边界,不能得道之全体。这并不是天的存在或者道的存在有什么毛病,而是人本身关于道或者天的领悟有毛病,我们往往把它领悟为是有限的、是局部的,这才产生了偏差。
三.向里寻求 见心体即见道
如果要想真实地了解和领悟道的全体的存在,及其全体之大用,阳明先生说,我们只有这么一条道路,没有别的更多的途径。什么途径?[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道既然不是一个拘于方体的、有限的、可以执着的存在,那么王阳明说,我们要向里寻求;换句话说,道不是在那里的某个东西,而是在里面的某种实在,里面的实在便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本性,我们的心体,用阳明先生自己的概念说那便是良知,心体也好、良知也好、本性也好,这个就是我们的天,这个就是我们的道,这个就是我们的本原实在。
这个实在根本上讲,本质上说,和道是同一的,我们之所以可能获得我们自我的生命,根源上说恰恰好是因为我们从道那里获得了自我的生命本质。换句话说,正因为我们从道那里获得了自己的本性,所以我们才获得我们自我真实的存在,我们自我生命的真实的本原。在这个意思上说,心就是道,道就是心,心即良知,良知也就是道。
拘滞于语言文字,试图来求道,王阳明先生也经常说的,那便好比是“对塔说相轮,若贫子之说金”,贫人家的孩子根本都没见到过金子,然后就往往跟人家谈论金子是如何如何的,如何可能得其真实呢?你只有向里寻求,实实在在地见得自家心体,明了心之本体的本然实在,那么无时无处不是此道。这里实际上把“本心即道”这个道理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四.时时处处 亘古今无终始
基于“本心即道”的领悟,我们便同样可以实实在在地领悟到道的存在,和我们人的良知的存在,我们本心、本性的存在,我们的性体、心体的存在,是[亘古亘今,无终无始]。如果洞彻本原,明了这一点,那么[更有甚同异?]还有什么同、什么异呢?道只是一个,道就是这个,除此以外皆不是。
可是这个恰好是不可执着的,它亘古亘今,说明它在存在的时间过程当中是无限的;无终无始,这种无限的自身的存在,当它展开的时候,便是宇宙一切万物,人也好、物也好、事也好、时也好,它在时间过程当中绵延的无限性,阴阳晦明,四时代序,风雨霜露,万物生生,无非此道。
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说,一切万物的生命展开过程在空间上的无限性,在时间上的无限性,便都是我良知的全体大用,也是道的全体大用。王阳明再一次强调,[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不领悟自家存在的真实本原,不领悟心体即道,把它当做是一个外在的什么东西,好,一定是误入歧途。只有向内寻求,以明心的方式去领悟自家心体的存在,恰好是对于真正意义上面来讲的知道、知天。这个“知道、知天”的这个“知”,我们可以把它了解为现在通常意义上讲的知道、明了。王阳明在别的地方他也说起过一个意思,就好比是“知州知县”的“知”。“知州知县”的“知”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主持者,你是一个知县,你是做得了主的,你是要把这一县的全体事务都掌管起来的。
“知道、知天”也是这般,我们知心,心便是我们的主宰,心便是我们全部身体活动、全部意识活动、全部语言活动根本的原点。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说,那我们也同样就是要把我们自己心身全体事务主导起来、主持起来,听从它的领导,服从它的主宰,一切心身活动全部都从心体出发,这就是知道,也就是知天。心和道是同一个,就它的存在的真实意义来说,心即道,道即天。
讲到这个地方,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和天有关的概念,中国的哲学研究者往往会去区分,自然之天、义理之天,、道德之天等许许多多种的天。从王阳明先生刚刚这一段的意思上面来说,我们便同样有充分的理由说,这样的一种解析的方式,的的确确是支离的。
按我个人的说法,我说苍苍之天即自然之天,自然之天即义理之天,义理之天即性命之天,性命之天即道德之天,如此等等,天只是那么一个。见苍苍者,同样可以由此而唤起我们的真实的生命之感,同样基于这种真实的生命之感,我们应当懂得便如何去展开我们自我的真实生命。如果这个两者之间全然都没有关系,而是要把它解析的、分析的,那么在我上者是灿烂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令便有何关系?康德不是说,在我上者是灿烂星空,而道德律令在我心中吗?中外谈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本原处便的确是可以相通的,我们后人往往不容易领悟古人的这样的一些说法,包括阳明先生在这里的一些个观点。
阳明先生又说,[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人之所以可能有每一个人的自我的生命,毫无疑问,因为他都从道那里获得自我本原的生命本质,这一件事情在中国的文化当中,不论是儒也好还是道也好,是作为一个先验的真实世界来加以确认的。人人也只有确认了这一点,我们才有可能对自我的生命存在的本质有所领悟。
要真实地领悟自我生命存在的真实本质,也只有向里寻求,要实见此道。所谓实见此道,那毫无疑问在阳明先生的语境当中,那就是明明德,明明德便是实见此道的根本途径,要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圣人之道,宇宙本然存在之道,我们自我的真实存在之本原,原本只是一个不假外求,一切向外寻求的途径,不论它是诉诸于什么方式,在阳明先生看来是误入歧途的。
我们今天读这一段,实际上只试图阐明一个问题,在阳明先生看来,每一个人的真实的存在,心体、性体或者是良知,原本就是道。道的唯一性不只是体现在它存在的无限性上面,同时也体现在它和我们人的本原存在的同一性上面。明了这个道理,那么我们要想试图真正了解或者说领悟阳明心学的最基础的一些核心要义,我们首先便当反观内省,向内寻求,鞭辟向里,实见此道,明明德,然后展开我们的明德,那便是知行合一。
好,今天这一段我们先讲到这里,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