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壮丁

​                   躲壮丁

郁石

我爷爷那一辈是四兄弟:大爷爷,二爷爷,爷爷,幺爷爷。大爷爷在十七八岁时因病早逝了,剩下兄弟三个,一起居住在祖屋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后来二爷爷和我爷爷成年后各自搬迁到别的乡赁田居住了,因为那时候国民党政府抓壮丁实行“五丁抽二,三丁抽一”的政策,他们以为不在一个乡上住,就能逃过兵役,俗称“躲兵”。哪晓得他们都没能逃脱被抓壮丁的命运。

最先被逮的是我二爷爷。被送上前线之前,新兵在临近的来凤县集训,集训之余还要帮当地豪绅家干农活。二爷爷他们是插秧。来凤的坝子很大,田就大,还长。二爷爷平常不多言、不多语,看着很老实,实际他脑壳活泛得很,心里早就在谋划如何脱逃。看管他们插秧的人并不多,一般是端着枪在田埂上跟着插秧的来回走,紧盯着。二爷爷干活是把好手,插秧插得飞快,还直,比其他的壮丁要快很多(也许是其他人磨洋工吧)。 刚开始,总有士兵端着枪跟着他,二爷爷看都不看他们,插到头了就继续埋头往回插,可老实啦!士兵反反复复的跟着走也累,第二天就没跟那么紧了,二爷爷还是自觉地插过去又插回来,活儿做得还非常漂亮,仿佛没有士兵看押,而是在给他自家插秧一般。第三天,士兵就更懒了,只在田的这一头坐着,偶尔随着走几步。二爷爷等的就是这机会:他飞快地朝田那一头插去,爬上田坎,就撒开脚丫子飞跑,士兵离得远,追也追不上,只好胡乱开几枪了事!二爷爷就这样有惊无险地逃回家了。那时候抓壮丁的只要把兵交上去,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所以二爷爷逃回来后也没有人再理麻他。

爷爷是他们三兄弟中最不怕事的。一天傍晚,爷爷刚从地里忙完回家,走在一条上下两边都是陡坡的崎岖山路上,突然感觉到不对劲:前面有两个乡丁堵着,后面还有三个在步步紧逼,手里还拿着木叉、绳索等家伙,分明就是要抓他的壮丁!跑是跑不掉了,看来是凶多吉少,爷爷反而镇定下来,等那几爷子靠近身,一边把手上的钉耙舞得上下翻飞,一边大吼:“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老子弄死一个算一个,看是你的脑壳硬,还是我的钉耙硬”,有个靠得近的,还真被他的钉耙齿挂得鲜血长流。活脱脱的一个天蓬元帅下凡!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那些乡丁都爱惜自己的小命,只好灰溜溜地散了。逃过这一劫后,爷爷随时随地在腰间别着一杆短梭镖(老家土话叫“杆子”),时刻准备同抓壮丁的拼命,因此名声大噪,有了一个彪悍响亮的绰号:“咪杆子”。对敢于拿命换命的爷爷,乡丁们自然是不敢再抓他的壮丁了。

幺爷爷在弟兄几个里面最精明,最能干,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但躲壮丁,他又最倒霉。某一天天刚麻麻亮,他正在家中睡觉,抓壮丁的就破门而入,他从窗口飞出,一个健步就跃下房前四五米高的高坎,本以为可以逃脱,哪晓得乡丁们知道幺爷爷的厉害,在坎下早有埋伏,三个乡丁趁着他一下坎脚下滑了一个趔趄,用木叉叉着他脖子摁倒在地,使他无法脱身,随后被五花大绑扭送走了,身后只留下祖婆的阵阵哀嚎……幺爷爷是在湖北沙市服役的,看守机场,有一次飞机起飞,飞溅起来的碎石打瞎了他的左眼,部队就不要他了,他因祸得福,捡了一条性命,没成炮灰。无疑,幺爷爷又是“幸运”的。

幺祖家的几个爷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也是兄弟四人,最小的两个被抓去当兵,从此杳无音信,百分百是当了炮灰了。

二爷爷、爷爷、幺爷爷都离开我们很多年了,小时候听他们讲“躲兵”故事的情景,仍然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而现在当兵需要主动报名申请,经过严格的体检,政审,择优服役,甚至有时候还要托关系走走“后门”,过关了才能如愿。两相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了人间!

珍惜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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