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记忆：难忘柳爷那段岁月（作者 蒋平秀）

柳爷得意地笑了，那古铜色的脸膛在霞光里显得十分灿烂，十分生动。

最近，我在某单位举办的画展中，看到一幅题为《拉碾图》的作品，它虽不显眼，却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洋溢着乡土气息的画面，勾起我童年的回忆，使我不禁想起柳爷，想起柳爷的那段岁月。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村头总有五棵高大的老柳树，老柳树下，一头小毛驴拉着石碾整日地旋转着，一旁总站着一位不知忧愁的老人，那就是柳爷。那茂密的柳树，那光滑的石碾，那头活泼的小毛驴，还有柳爷那神气的吆喝，使每一位略有一抹乡缘的人都心动神摇。

那时候，生产队有座纸坊，造纸的第一道工序，便是先把麦草、树皮等碾成纸浆，柳爷便是这道活儿的角儿。那会儿柳爷说话很风趣，常常和小毛驴瞎闲扯。那头小毛驴也似乎很通人性，对柳爷百依百顺。记得那阵子，天一放亮，柳爷便牵出小毛驴，替它蒙上眼，套上套。有时小毛驴很不情愿，柳爷便亮开嗓门，数劝着：

“做牛耕田，做鸡下蛋，做个女人管办饭。哪只毛驴不拉碾？这是亘古的道理，下辈子你能脱生个小姐，让你住绣楼……”

那头顽皮的小毛驴听着柳爷的开导，好像知道自己错了似的，便低下头老实地拉起碾子。

若是夏日的傍晚，夕阳甫下，正是无风的黄昏，一群小鸟在柳树上吵个不停，三两颗星子稀疏地撒在灰暗的天幕上，月亮还没有升起，劳累了一天的小毛驴，明显地放慢了脚步。柳爷便亮开了极有韵味的嗓门，唱出悠扬的号子，颤颤悠悠，如泣如诉，还夹杂着拉魂调的拖腔，声音不高，但传得很远，在夏日的原野之上，慢慢润开，盖住了远处收工人的喧哗，遏止了柳树上归鸟的叽喳。那沙哑得令人感动的号子，虽无词儿，但无疑是对劳累一天的小毛驴的安慰和褒奖。那头小毛驴似乎也听出点意思，刹时间便来了劲头，四蹄放开，尾巴一摇一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拉着石碾子飞快地旋转……

有时候，我们打完猪草也常到柳树下玩耍，有一次我们问柳爷：

“为啥将驴眼蒙上呀？”

柳爷望望我们，笑笑说：“不把眼睛蒙上，它光顾看景，就忘了拉碾了。”

驴子听着别人说话，便放慢了脚步，柳爷又大声吆喝起来：“都不要偷懒，几个懒东西！”

“不就一只毛驴吗？”我们又觉得好笑，便好奇地问，“怎么说是几个懒东西呢？”

“嘘”，柳爷神秘地示意我们低声，然后欲说又止，他望一眼又要停下的毛驴，训斥道，“都不要偷听，用力拉碾！”

那头小毛驴果真飞快地小跑起来。这时柳爷才悄声地对我们说：“我是骗它的，让它知道还有别的驴也在拉碾，它就不会闹情绪了，心理也就平衡了，拉起碾来也就起劲啦！”

柳爷得意地笑了，那古铜色的脸膛在霞光里显得十分灿烂，十分生动。

时光匆匆。随后我便外出读书了。后来生产队的纸坊停了业，那头小毛驴也不知卖往哪里，不久便听说柳爷也病逝了，就连村头那五棵老柳树也早已伐掉。现在每每回到家乡，走过村头，总不禁感慨一番，不知怎的，心里总想起柳爷，想起柳爷那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