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晚菘,或者莲花白
南朝周颙在山里修佛,卫将军王俭问他吃啥啊?他说:赤米白盐,绿葵紫蓼。文惠太子问他:菜食何味最胜?他说: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这答的,好听,好看,好吃。
秋末晚菘,从此成了一个典故,不时被提将出来,或食用或吟诵,晚菘是个啥菜?许多做注释的都懒,只说是秋白菜。
前两年买了《草木典》,是个影印本,竖版,字小,又是繁体,看时一不小心就跳行,前几天硬着头皮找出来,想看看里头怎么说菘的。
也说得含混,明代王世懋《瓜蔬疏》说,古人食菜所重曰:秋末晚菘,竟无定说,即《尔雅翼》亦难凭也。《尔雅翼》是宋人写的,我没看过,不知道如何说的。
不过有有意思的,像陆游诗写:可怜遇事常迟钝,九月区区种晚菘。文人种地本来就有喜感,况且又不识时令。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南北朝人陶弘景将菘菜分成三种,莲花白、箭秆白、杵杓白。在“省直志书”条下,记有山东日照物产,菘菜分法跟陶弘景类似,只是后一种叫杵铃,杵铃是法器,下圆上尖,不知在这里是否用来状形?
我感兴趣的原因,莲花白箭秆白在我老家陕南如今还这样叫着,是两种菜,莲花白是包菜,箭秆白却是白菜。
乡村尚留古风,比如管紫苏叫荏,野生叫野荏,有时也叫野荏蓼子。管一种老种苹果叫柰,口语叫柰娃儿,是说它小。虽然这样说,但也不能确认老家的莲花白和箭秆白就是菘菜里面的两种。
莲白花四月下秧,土巴弄得细末末的,再铺一层沤好的草粪,做个简单的苗圃,菜籽儿撒下去,再抓细土匀匀称称撒过去,这样才不压苗。十几天就出苗了,小小的两半儿,像是鼓掌。慢慢长着,等着收麦。
收了麦,留一块麦茬地。拿锄倒麦茬,挖窝子。没下雨,得挑一担水浇了苗圃,这样才好分秧,秧根带点土,像是出远门带了盘缠,有点本力,更好生长。大多人栽莲花白,喜欢雨天,省了担水的事儿。
挤在一起的菜秧,被栽成一行,一行,有点像自立门户,差不多都适应一阵子,那阵子它不长。等这一阵过去,叶子忽然伸长了,新叶接着出来,再来一场雨,新盖过麦茬地。
锄一遍,给根稍稍壅点土,施肥,还要长叶子,叶子不长够,它不卷心。这时的莲花白并不白,比绿还绿,近乎乌青。
它们觉得叶子长够了,不再长,这时有两三天坐莲期,坐莲是个术语,说白了就是再做卷心的准备,这时它们要浇些水才好。
卷心,从里到外卷,本来舒展的叶子,它愣是给卷成球形。卷心之始,还很蓬松,不过,它有时间。九月,秋风起,它们都白了,摸着硬梆。
老家的莲花白,差不多都用来腌菜了,连根拨起,洗净码在竹架上沥干,洗大葱,切寸段装在盆里,洗青椒红椒,切成细丝装在盆里,切姜丝……最后才切莲花白,切得差不多了,跟调料拌了,装进坛子里。
要不了几天断了生气,就能吃了,食之脆声一片。那时苦寒,一碗好腌菜待贵客,好腌菜就是白腌菜。因为还有一些诸如萝卜缨子做的,叫黑腌菜。
留在地里的莲花白,随吃随砍。但总要留些,不等下雪就用苞谷杆给苫了,留着过年,团年饭那一大碗莲花白汤总是一个念想。在雪里掀开苞谷杆,扯两颗回来,切成细丝,白水下锅,再下豆腐丝,粉丝,临到起锅时再下细盐,飘点葱花,汤成,甜而爽口,调羹儿常常忙不过来,大人喊叫,锅里还有呢。调羹还是不歇,太好喝了。
相对莲花白,箭秆白就随意多了,不用下秧,抓点种子,随手撒在地里就行,肯长,想吃就扯,它的叶茎细如箭秆,跟大白菜不一样,它不卷心,我小时用绳子系着,它也不卷。后来,我在南方看见它,挺激动地问是不是叫箭秆白啊?人说,叫高脚白菜。
秋末晚菘究竟是莲花白还是白菜?我不知道。后来,我就想着,不知道并不影响我对莲花白,对白菜的喜欢,对园蔬的喜欢。(图片来自网络,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