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风起2》连载40

能不能喝酒

四个人还是通过滴滴打车，要了一辆商务车，悄然地离开了省委招待所。

车刚开出大门，老部长便说：“丁副主席呀，要你破费哦。谁叫这河西省与江东省是一河之隔，你也是尽地主之谊吧。”

这话丁刚强爱听。他心里一喜，便说，我们两个省，民风民情大抵相似，我们去吃他们的鱼市水席怎么样？

大家都鼓掌称好。

丁刚强解释说，鱼市水席是河西省独特的文化品牌，是以鱼为主料的文化主题宴。这个宴会含前菜、热菜、汤、主食和甜品，几乎每一道菜都离不开鱼，或海鲜刺身，或鲜烹腊制，或蒸煮炒烩，十八般武艺用在鱼虾之上，紫苏姜丝调出鲜嫩香味，美不胜收。咱们四个人，要吃遍这些菜，那是不可能的，今天点几个有代表性的吧。

大家又鼓掌称好。

四个人坐定，丁刚强开始点菜。前菜有火焙鱼、水晶鱼冻、湘炸熏鱼、香酥土鲫鱼，都是传统小食，制作手法为火焙、熏制、油炸等。其中“香酥土鲫鱼”一碟，选用约两寸长的小鲫鱼精心制作，既好看又好吃，闻香则喜。

主菜四道，加上一道佳制鳜鱼丸汤。丁刚强介绍说，这道汤菜最精彩的是鱼丸，选用3斤以上的大鳜鱼，把鱼蓉刮出来，纯手工制作。这种鳜鱼丸与普通鱼丸不同之处，在于鱼丸中加入适量土猪肉，鱼鲜与肉鲜完美融合。浓汤的花胶用的是40头的黄鱼肚，加入老母鸡吊的头汤，汤浓肉鲜，入口回味无穷。

主菜海参烩鱼脯，选用的是罗纹参，肉质肥厚、口感韧度好。干海参经两天时间涨发洗净，用姜汁和高汤煨制，加入紫苏去腥调味，与鱼脯、香菇、奶汤、葱油一同烧制而成。

还有一道碳火烤鳝鱼，不同于传统做法的是，先用炭火把鳝鱼烤到表皮起泡成熟，再去内脏，洗净切段，带骨配酸菜、韭菜、辣椒等，用茶油爆炒。其味胜过太极头的酥，强过青椒捶血鳝的鲜，好于干煸鳝鱼的嫩。食客们称之为“先烤后炒，回味到老”。

还有两道是：清蒸鱼头、腊鱼蒸腊肉。吃到最后，上了这家餐馆的秘制鱼饭，蒸米饭时鱼汤浇汁，盖上带鱼，上桌前点缀葱末，香气扑鼻而来。

老部长说，既然有好菜，还是要点小酒。因为明天要工作，咱们不要法国的法莱士，也不要中国的茅台，来点本地甜酒吧。

餐馆老板过来说，有自酿的米酒，不到10度。

于是每人要了一小碗。

丁刚强举起酒杯敬老部长。他说，要是在招待所，就有个能不能喝酒的问题。不喝，人家不依；喝了，自己难受。再说，咱们在招待所应该吃工作餐，喝酒与浦东学院学的条例不符。

老部长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很有道理。”

丁刚强又说，民间有个帖子，把喝酒这事儿，描述得很形象的。

两个做联络的工作人员嚷嚷着，丁副主席你说来听听。

丁刚强于是拉腔拉调念道：

想喝不能喝，

几多不自在，

自己掏钱买，

喝得多痛快。

听完这四句，老部长乐了，举杯说道，就冲着这么四句话，咱们都干了。

酒未干完，联络工作人员的电话铃声响了，是省纪委书记打来的。

纪委书记说，他已经报告了省委书记。省委书记说尊重老部长的意见，所有的客套全免了，明天上午先听专题汇报如何？

老部长夹了一个鱼丸子，说了声“要得”，顺溜溜地把鱼丸子吞了。

存储柜里的铁盒子

汇报会从一个超市管理员的报告开始。

河西省会有个最大的超市，是十几年前由德国引进外资开设的，一直生意很红火。这两年由于美团、大众点评等平台兴起，超市顾客逐年减少，业务量不断下降。原来超市要到深夜才关门打烊，拖到凌晨交接班。生意清淡后，晚饭后就没有几个顾客了，只好改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清理交班。

不久前一次交班时，出了一桩怪事。

超市管理员在清理存储箱的时候发现，有一件包裹没有取走。按照规定，存储柜交接时必须清零，清零时要打开全部柜子检查，以为安全起见，也怕顾客留下的物品变质带来危害。这一次，居然一个存储格子里，有一只铁盒子没有人取走。

这铁盒子用环保购物袋装着，超市管理员展开环保袋一看，这个铁盒子居然是一个精致的保险箱。

保险箱里是什么？超市管理员最担心的，是恐怖分子所为。超市这么一个人群聚集的场所，如果恐怖分子策划爆炸案，或是留下有害物品，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超市管理员于是向上级报告，超市管理公司立马派专业人员带了探雷器等工具到现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保险箱打开。保险柜里里面竟然装满了黄金美钞和没有记名的国外银行存单。

这些财物是哪个人放进去的？

专业人员查看超市的监控录像，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女人在午饭后存进去的。这个女人穿着不考究，短头发，来取风风火火，存完物品后，取了密码条匆匆离去。

管理公司负责人召集所有当班的工作人员开会，一个个观看监控录像分辨。大家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七十多岁的女人。

几个部门负责人对经理说，考虑到要实诚为客户服务，讲究诚信，维护超市的公众形象，最好在储物柜上留一张失物招领启事，等待物主带这有效证件到办公室领取。经理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决定暂不报案，等候失主出现。

过了三天，没有任何人来取这个保险箱。现场工作人员和监控录像显示，人们在存储柜前看了看失物招领启事，摇摇头就走了。有两个七十多岁的女人来过，但与存储时的衣着模样不很吻合。

几个经理碰头研究，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应该报案。

如果是一般的失物招领。公安派出所是不会参与处理的。但是超市报案称保险柜里的金额太大，超市又设在一个公务员小区附近，牵涉到的人物，可能是领导干部或其家属，派出所不得不接案，还要一级一级上报，最后报到省纪委来了。

到了这一层，马上指示组织专业人员破案，也许很快就会有个眉目。不晓得哪个人知道了这个信息，把 “超市惊现神秘保险柜”这个信息捅到网上，帖子转来转去，事儿闹大了，惊动了高层。

有关机构分析，这个保险柜，不会是普通人所有，可能是涉及到一个经济大案，牵涉到什么人，需要深入查证。

正巧巡视组到了河西省，他们请老部长和丁刚强他们从这个事情入手开始巡视。

河西省安排给巡视组的汇报会，就从保险柜无人领取开始，先让那个超市管理员开始说明情况。

那个管理员是个女的，一开口就不停地说，开篇滔滔不绝讲了十几分钟，总是抓不到重点。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什么时候开始清理储存柜说起，把保险箱发现的过程描绘得有声有色，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紧接着派出所民警又把如何接案，如何调查的过程，从头到尾描述一遍。派出所的所长讲一遍，办案民警又讲一遍，再由分局的民警分析。

丁刚强听下级汇报，最不喜欢的是人家描述过程。汇报人开始七扯八扯了，他就立马叫停，要求只说重点，不讲过程，这是他当干部多年养成的习惯。那些来上访的人，不管他们怎么零零碎碎啰啰嗦嗦，刚说三五句话，丁刚强就会就给你打断，不让解说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把话题直拉到主题上来。现在不是在他的东江省，更不是朝阳市，再说自己是个副组长，不好当场打断汇报，耐着性子听了大半天。那些过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必要知道，明白个大概就是可以了。

实在很不耐烦了，丁刚强忍不住和老部长耳语了几句。

老部长点点头，然后冷静地对汇报的民警说，说来说去，不就是要找到这个箱子是谁放的吗？简单得很嘛，你们到公安人口总队的资料库去比对脸型，然后顺着这条线索去找呀，范围就小了呀。人脸识别，现在很普及了，咱们弄了那么多设备，搞了多少天网地网，现在正是利用高科技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民警们恍然大悟，连声说，是呀是呀。

老部长又叮嘱，但是有一条，只能在内部使用科技手段。你们不要声张传出去，参与的人越少越好。超市惊现神秘保险柜，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个笑话。谁会把大把的钱存到超市柜子里去？银行里保险箱业务一直没有停止过，他们不选择银行而走了这一条路，里面必定有很多故事，有很多不能言说的缘由。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保险箱的主人，决不是一般的人。

公安派出所的人连声说是是是是，飞也似地走了。

不精明的岳母娘

第二天，公安民警到省委来汇报，保险柜的主人找到了。

自然是按照老部长所说的办法，通过人脸识别技术手段查到的。自打建立了人脸识别系统以后，每个人的脸谱都记录在案，比对一下，八九不离十。

让人吃惊的是，这个七十多岁的女人，是一个领导干部的岳母。恰好这个领导干部正在国外访问，是不是要马上联系这个岳母，或是把她控制起来，派出所不敢做主。

老部长听完汇报后，当即表态说，这个事情绝对保密，只能限制在小范围内掌握情况，谁泄露出去，追究谁的责任。

在场的人面面相视，没有一个人吭声。

老部长说，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钱是不是与这个岳母娘的女婿直接有关，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再说，为什么要一个老太太去超市存储保险箱，为什么不把钱存在银行里，哪个能够揭开这个谜？

丁刚强说，这和各个单位正在搞的干部财产登记有关。每个领导干部有多少钱财，有多少不动产，组织上要求如实登记。但有些领导干部家里的钱，是不能登记的。这些钱来路不一，怎么登记？就说这个保险柜里这些钱吧，折算起来过了千万元人民币。放在家里是个隐患，总得找个地方呀。银行去不得，现在要实名制，怎么会想到超市去，明白人是知道那里有监控的，钱的主人不会这么做。我看啦，这老太太未必是物主，可能是个第三者。

巡视组的几个人觉得丁刚强分析的有道理，主张先把这个老太太找来，先问问再说。

工作人员找到了个借口，把这个老太太弄出来询问。老太太矢口否认自己去超市存储过任何东西，更没有什么见过什么保险箱。工作人员只好让她看看自己去超市的监控录像，她顿时软瘫下来。经过一番抢救，等到老太太醒过来，她才说这个箱子是自己捡来的，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自己并不知道。

这个岳母娘描述了捡来的过程。那天早晨她出门晨练，看见门口马路有一个精致的小箱子，于是带回了家。女儿看着是个保险箱，批评母亲不该把不是自家的东西带回家，要他把保险箱扔了。老太太认定这个保险箱里一定有宝贝，真有那么多钱，扔掉实在舍不得。他怕女儿责怪，想找个地方先存起来，在想办法打开保险箱，却找不到存放的地方。她去买菜时想到了超市的储存柜，她以为超市的储存柜有密码，不会被别人发现，便把保险箱带到了那里，准备过几天取出来。她第二天去超市，看到了那个寻物启事，当时吓坏了，不敢认领，怕找来麻烦，心想就当没有捡到过这个东西，以为从此没有事了。

这老太太的话儿可信吗？几个人一时拿不准。

几个人正在琢磨时，派出所来电话了，有人报案说自己家的保险箱丢失了。

又过了几分钟，派出所又来电话了，说那是一个街道上的老头子，几天前他看到过超市的寻物启事，就找过超市工作人员说那是他的保险箱。民警做笔录时，问他知道密码不，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老头子答不出来，原来就是一个糊涂老头儿爱占便宜，来了这么一出。经过盘查，才发现这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人。

这箱子到底是什么人的？看来是个解不开的迷。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丁刚强向老部长建议，先放一放再说。他记得老搭档彭彪当专员前是纪检干部，曾经感慨地说过，好多案子，钻进牛角尖怎么也不出不来，那就搁几天，说不定谜底自己蹦出来了。彭彪说，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很多事呀，水到自然成，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部长认同了丁刚强的意见。正好河西省委书记约他们去看一个扶贫攻坚的展览，借这个时机和巡视组的同志们见个面。

老部长觉得这个说正式也不正式的见面方式，很有意思，于是带着一帮人去了展览会。

展览会揭幕之前，领导同志们先到贵宾室休息，老部长、丁刚强四人和书记在这里见了面。寒暄过后，老部长谈起超市保险柜的事情，书记十分敏感，示意在这样的场合先不要谈。

老部长是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继续说下去。话题变转到扶贫攻坚上去了。

揭幕仪式结束后，书记请巡视组四个人留下来，告诉他们刚刚被双规的省委组织部一个副部长，主动交代了保险柜丢失的事情。

书记说，既然你们介入了超市惊现保险柜的的事情，只好他们去核实一下，副部长说的保险柜，是不是就是超市的那一个。

丁刚强心里说道，哪有那么多保险箱出现，必定是同一个，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个副部长被双规后，开始就滔滔不绝的交代自己的一些作风问题，把自己和女下属、女干部的男女关系问题和盘托出，想以此转移视线，诱导纪检干部对桃色事情感兴趣，不把调查中心放在经济问题上。在一问一答之时，工作人员无意间，透出了某个超市发现了一个保险柜的事情。这个副部长顿时腿脚便软了，当场哭了起来，主动交代了这个保险箱就是自己的，他受贿得来的钱财，大都存在这个箱子里。

可能是预感可能东窗事发，那个保险柜是组织部副部长故意扔出去的。扔到什么地方合适？他选择了同在一个大院里一个干部家门口，这个干部以前一个与自己有过节。他使这种移花接木、转移视线的的计谋时，那人正好在国外公干，却使那个糊涂的岳母娘中了招，弄出了超市储存的一出戏来。

后经查实，这个副部长掌管人事大权八年，买官卖官收受了大量钱物。

他被隔离审查的同时，对其妻子、儿子及儿媳也釆取了隔离审查措施。其妻子乘人不备，跳楼自杀，现正在抢救。从其儿子家里搜到了2亿多元人民币、美金810万元、港币3万元，黄金6公斤。在保险柜内，查获他老婆的银行卡22张，卡内余额为人民币4052万元，还有大量现金。

副部长落马后，河西省发生了不小的官场地震，省国土局一个副局长第二天从市委党校带走了。省会公安局局长晚上12点半左右抓走。最具有轰动性的是，这个省广播电视总台的三个主要负责人同时被双规，被自媒体戏称为可以在看守所开碰头会。

老部长说，我们参与调查超市保险箱的事情，看来是歪打正着，牵出了这么一群无耻的蛀虫。

丁刚强却对老部长说，我们来做这个巡视，看真的变成了办案的专案组了。

老部长说，我也没有想到呀。在浦东学习的时候，上头可没有给我们透过一点要我们参与办案的信息哦。

他的话未说完，电话来了。联络员接电话说，下面这个事情，只怕又是办案了。

作者张效雄，湖南湘阴人，生长于国营汨罗江农场（现岳阳市屈原区），湘潭大学毕业，记者出身的作家，湖南日报社高级编辑、集团原副总经理。代表作：长篇小说《风起》、散文集《寻觅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