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一条有故事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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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一条有故事的鱼

都说蓝采莲是我们村最不正经的女人,破鞋都露脚趾头。
其实,蓝采莲乍过门的时候挺好,就是这些年学坏了。
蓝采莲的丈夫叫魏家余,是个村里怂得不能再怂的人。可是他在家里却人五人六地欺负蓝采莲,说蓝采莲是他家花大彩礼买来的,就该一切听他管。蓝采莲和他吵过闹过,但吵闹的结果都是一顿拳打脚踢,弄得鼻青眼肿。渐渐地,蓝采莲和魏家余的感情出现了裂缝,一个人乘机把脚插了进来。
这个人叫张满仓,是生产队的队长,喜欢上了蓝采莲。他看蓝采莲总是受气,就主动地接近蓝采莲,有事没事的都到蓝采莲家里坐一会儿,有时候还偷偷地塞给蓝采莲几块钱。魏家余看出来这样下去要有事,就凶巴巴地骂蓝采莲,恶狠狠地打蓝采莲,结果是越整越相反,蓝采莲真的就投进了张满仓的怀抱。杨树高,柳树密,高粱地,苞米地,两个人有机会就凑合到一起。从爱情的寒冰中挣扎出来的女人是疯狂的,蓝采莲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有时候大白天,就把张满仓叫到家里来。
这一切的一切,魏家余都看在眼里,知在心上,但是他惹不起生产队队长,只好把这口气咽到肚子里。张满仓也不亏待魏家余,让他在队里干一些轻巧活,还多记几个工分。秋天庄稼上场的时候,队长叫人偷偷地给蓝采莲背去两麻袋粮食。
有人说魏家余是软壳的,媳妇让人家占了都不敢管;也有人说魏家余是硬盖的,生产队队长都得替他说话。魏家余的心里有苦也有甜,他的家里不缺粮食吃,过年,还有张满仓送来的烧酒喝。
张满仓在外面跟蓝采莲说着笑着,回到家里却骂老婆打孩子喝闷酒。喝着喝着,他得了脑溢血死了。
张满仓一死,蓝采莲身边的空位就倒了出来。几个光棍汉和几个身上有腥味的男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蓝采莲身边飞。为了壮大自己的保护层,蓝采莲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有人夸张地说,蓝采莲的腰带一天都不系。不过,蓝采莲有一个特殊的癖好,每个男人和她发生关系之前,都要先给她跪上一会儿。仿佛男人双膝那直溜溜的一跪,蓝采莲又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往日的那些屈辱,都让男人的膝盖跪跑了。在这个社会空间里,男人们挤压着她,她也在报复着这些个男人。
这些个光棍男人也摸透了蓝采莲的脾气,知道她嘴硬心软,有了针线活就往她家送。蓝采莲骂一声“好像我该你的”,就笑嘻嘻地接过了针线活。邻居们看见,春秋换季的时候,蓝采莲家的油灯总是亮到后半夜。
蓝采莲手巧,做的饭菜好吃。她的情人帮常到她来蹭饭。饭口的时候,这些人来了,不用主人让,自己蹦到炕里,拿起碗筷就吃。吃得饭盆见了底,蓝采莲再去做。最多的时候,一顿饭她做过三次。
用着蓝采莲,吃着蓝采莲,蓝采莲的情人帮渐渐地形成了大势力。魏有余敢再打蓝采莲一下,就有人要和他拼命。蓝采莲在家里,也变成了姑奶奶,魏有余天天给她端洗脚水。蓝采莲有时也偷着哭,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一天又一天,蓝采莲的两个儿子都大了。有的村邻们说,就他那个破烂妈,儿子都得打八辈子光棍儿。风言风语都传到了蓝采莲的耳朵里,蓝采莲可不在乎这些,什么样的妈都是妈,给儿子说上媳妇是妈妈天经地义的责任。蓝采莲分别给那些有来往的情人下了任务: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出力,帮助她找媒人物色合适的姑娘。蓝采莲的本事可真大,不到三年,两个儿子都娶上了漂亮的姑娘,婚礼也办置得相当场面。魏有余佩服蓝采莲,端起酒杯就说,他妈,你真有两下子!两个儿子更是感激他妈,过年都给他妈磕响头。
两个儿子结婚以后,蓝采莲就一个一个地和那些个老情人商量,说我现在已经当上了婆婆,婆婆就得有个婆婆的样子。你们都真心帮助过我,我都记着。但是,过去就过去了,今后咱们就不要再来往了,免得让儿子媳妇拿咱不当人。那些个老相好真的很体谅蓝采莲,再也不找蓝采莲了。
妯娌不和,不到两年,蓝采莲的家就分开了。说老大媳妇憨厚,蓝采莲和魏有余就跟了老大。没有想到,老大媳妇的憨厚里藏着奸诈,什么事情都算计老两口子。更叫蓝采莲不能容忍的是,小两口一打仗,就捎带上她。大媳妇张口闭口,就是你那个养汉妈。老大家呆不下去,蓝采莲两口子就去了老二家。老二的媳妇比老大媳妇还厉害,稍稍招惹了她,就把蓝采莲偷汉子的事情翻腾出来,指着蓝采莲的鼻子骂,骂得蓝采莲都吃不下饭。实在没有办法,蓝采莲只能和魏有余找个房子单过。
这个时候的魏有余倒来了能耐,又拿出了刚结婚时的那个霸王派头,骂蓝采莲,打蓝采莲,拿蓝采莲那些年的风流事垫牙。还说,你这个没有脸的东西活着干啥?早点死了还给国家省粮食!此时的蓝采莲人老珠黄,那些个老相好死的死,搬的搬,剩下两个也都断了那股脉。蓝采莲真的想到了死。
一天下午,蓝采莲喝了两包耗子药。庆幸的是,抢救及时,她又活过来了。
左邻右舍劝她,让她到敬老院里去住,那里或是容留她的地方。
蓝采莲找到了乡敬老院的院长,说了那么多哀求的话。院长硬邦邦地说,乡敬老院是接收孤寡老人的福利机构,你有丈夫有儿女,不符合进来的条件。
蓝采莲很失望,垂头丧气地往家走,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出路在哪里。
说来也巧,走着走着,蓝采莲碰到了过去老情人的儿子小翔。小翔正从宝马车里出来看路边的风景,一下子认出了她。
小翔八岁就没有了母亲。他父亲和蓝采莲好,常常带他到蓝采莲家里去吃饭。小翔穿的鞋子和衣服,都是蓝采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这个懂事的孩子,偷着管蓝采莲叫妈。蓝采莲也偷着给他煮鸡蛋吃。小翔初中毕业,到南方闯荡,如今已经是亿万家资。此次回乡祭祀父母,捎带考察一下家乡办学条件,想捐一点善款,算是对家乡哺育之情的回报。
见到手底下长大的孩子,蓝采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呜呜哭着,诉说了自己现在处境的艰难。小翔听完,紧紧拉着她的手说,小事儿小事儿,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第二天,小翔找到了乡长,说自己愿意捐款二百万,给中学建个理化实验室和计算机房。但条件有一个,必须让蓝采莲住进敬老院里,像我妈一样养着。乡长乐得眉毛都翘了起来,连连点头说,成,成!捐款协议签订当天,敬老院长亲自带着车,把这个“有来头的老太太”接到了敬老院里。
小翔月月都寄来一笔钱。蓝采莲花不了,就给那些老兄弟老姐妹买零药买水果吃。大家都叫她财神奶奶。
二十一世纪初,我专程去敬老院采访过蓝采莲。老人很硬朗,也很健谈,知道我也是贾家店走出来的人,把心里话都掏了出来,说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隐私。临分手时,她把我送到门外,打了个咳声说,我这辈子,乱七八糟,活得不算光彩!我说,不,你的晚年还是有一抹鲜明的亮色!她紧紧地顿了顿我的手,笑了。
当天晚上,我写下了这样的采访笔记:她是一条小河沟里的黑泥鳅,在泥沙里出生,在浑水里长大,模样也不好看。但是,在水的大千世界里,却是一条有故事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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