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小戏王”之死 | 小说 徐景洲
被称为"戏王"的马先生去世了,原因好像是饮酒过量。据说那天去县局开会,传达调资新精神,其中一条与他们几个乡的文化站长有关:原来评的职称不能作为调工资的条件,因为是县里自己评的,不算数,虽然已经算数了近十年。结果是,别人月工资增了几百元,他们几个却降了几百元。
本来算好了每月可以增加几百元的,现在却反要降几百元,反差实在太大,好像人家上了天堂,他们下了地狱。其实提起工资他们就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因为他们的工资是在乡财政发,这半年因为乡财政困难,他们连一分一文也没领上。而如今,不仅镜子里的烧饼似的工资长不上,还把他们享受了近十年的中级职称也搞没了,那个冤啊,那个气啊,恐怕再豁达的人,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在这几个人中,大家又觉得老马最冤。因为他是当下最老的乡级文化站长,而且成绩也是最大的,近些年来,光是写的大戏小戏、小品曲艺,就不下几十部,相继获过市、省和全国的多次大获,其中几部大戏,还入选了省市的"五个一"工程奖呢!是当地公认的乡土"戏王",这样的人才,即使在全省,也找不出几个来。论业绩,论能力,评高级都是绰绰有余,如今都快熬到退休了,竟还是初级!
大家七嘴八嘴,越说越气,齐声叫唤:"喝他娘的酒去!"对酒当歌,借酒浇愁,文人就是这样,乡村的文人更是如此。据说老马常醉,醉了有时大哭,哭罢又铺开纸来,写他的大戏小品。许多人说他是为戏中的人物而哭,他说他是为自己而哭--有谁又会相信,搞笑的小品竟然是哭出来的呢?
怒火满腔、含冤带屈的四五个人,进了一家小酒店,巧遇四五个相熟的朋友正开喝。于是两桌并一桌,放开量来,放开心来,放开话来,开怀畅饮。不知不觉,老马已是一瓶下肚,又喝下一大碗后,放声大哭起来,哭罢直喊拿纸来,要写戏。这一次,平时酒罢不哭的几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也跟着泪流满面,酒量都是倍增。
席罢人散,老马踉跄下楼,在楼梯口还跌了一脚,高大健硕的身躯,硬是两个人用全力扶将起来。招来出租车,由同乡的朋友护送回家。待车进村口,打开车门,要扶老马下车时,已浑身不动一动,用手试鼻,已无进出之气了。急把车开到乡卫生院,医生诊断早已死亡,显然饮酒过量所致。
老马家通情达理,都是忠厚淳朴良善之人,没为难那些同桌喝酒的人。同桌喝酒的人,自觉愧疚,每人上了一千元的祭礼。
老马虽然著作等身,大戏小戏获奖不少,但大都是千儿八百,不够为此吸烟喝酒的付出,家境在村里竟是中等偏下。于是家人到乡里讨要欠发的半年工资作丧葬的支出。有位领导以为是要多讨丧葬费,声言财政困难,一分没有。后来听说只是讨要欠发的工资,才七挪八借,结清了事。
"戏王"之死,在当地文艺圈里,算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他们议论的中心话题,人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不过在社会上,却不如一件交通事故受人注意。可以说,全县的人,都看过他写的大戏小戏,可是知道他的人,却寥寥无几。不过葬礼也有风光处,就是县、市、省文化部门送来了花圈,市文化局长亲自前来吊唁,并说:"像老马这样能写大戏的乡土戏剧家,很难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