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买煤​II吕浩展

买煤

☆吕浩展

我第一次走进营口岳父家，看到他家做饭烧水在用煤。煤炉点燃，黄烟腾空而起，人必避之不及。我们辽河油田是使用天然气的，我在上海时是用煤气的。到了黑龙江插队落户，烧水做饭用的是干草。秋天里，用钐刀把青草打倒，晒干，马车拉回来，堆成一大垛，就是冬天里的燃料了。后来，我在大庆工作，石油工人家里用的都是天然气。一根火柴擦地点燃，往红外线炉子上一放，闸门一开，粉红色的火苗就在炉子上面跳跃着升腾起来了。整个屋子里马上就暖和起来。零下二三十度的室内都是温暖如春的。看到用煤来做饭烧水，我还是第一次呢。

我第二次去岳父的家里，妻就要我陪她去买煤。那天还是国庆节，也整好遇到她的小弟带着新婚之妻来探亲。岳父母是五二年从上海支援到营口建设针织厂的。所以，他们还有子女在上海。这一次小儿子带着新媳妇来探亲，我们就相遇了。大家都是家乡人，亲热是自然的了。我们就一起去煤场买煤。四个人推着一辆双轮车，车上还放了一把铁锹。

走进煤场时，整好刮起一阵风，煤粉就腾空而起了。我是第一次走进煤场，看到煤场里面全是黑色的，连一圈红砖围起来的墙，也是黑色的。在煤场里工作的人，身穿黑衣，戴着带披肩的帽子，穿着水靴，除了说话时露出来的牙齿是白的，全身都是黑色的。连飞过的麻雀都是黑色呢。

到煤场买煤，妻是熟门熟路。她递交买煤的本子，开票，付款，提煤，过秤，操作起来一切都很熟练。我们三个人跟着她做就可以了。煤场里面车来人往，很是热闹。人们都想在节日里把过冬的煤买回家去。所以，煤场里比平时还要热闹。

从煤场走出来，我们互相一看，脸上，衣服上全都落满了煤粉，连头发上面也有煤粉在阳光下发亮呢。我们四个黑人，推着一车黑煤，走街串巷，马路上还看到了许多人，也推着一车车煤往家里走，地面上散落着一层煤粉粒儿。国庆节也变成“买煤节”。

我们终于把一车煤拉到了家，把煤卸在家门口的墙根边。我以为可以回到屋里去清洗掉落在身上的煤粉了。妻却说：今天借来了车，也不容易，要用足。我们还得到郊外的农田边去挖一车土。把黄土拌在煤里面，就可以做成煤坯了。

我们马上行动起来，重新推着车到郊外去，找到一处草地，用铁锹铲除上面的青草，然后挖下去。上面的黑土层，无黏性，适合种植物，不适合拌煤。我们就奋力地挖下去，终于见到了黄土层。

我们装了满车的黄土往家里拉，墙根边又多出来一堆黄土了。我朝马路的两边看过去，墙根边上都是一堆堆的煤堆和黄土堆。我问妻：每家都是一样的煤堆和黄土，会不会搞错呀。她笑着说：不会的。

我们终于可以认真地清洗手和脸了，还挖出鼻孔里的两粒煤球来，一盆清水也变成了黑水，只得重新换来一盆清水，再洗。岳父母已把满桌饭菜摆好了，我们拿起筷子，未等坐下，就大口地夹菜吃起来。我们早饿了。

秋天阳光好。下午，我们就要做打煤坯的活儿了。

做煤坯，妻也是很熟练的。她一面指挥我们干活儿，一面带头端煤，拌土，捧水，奋力地拌匀土和煤，然后再找出来一只做煤坯的模具，用铁锹把糊状的煤泥放进模具里去，用泥抹子在上面一抹，一块煤坯就成型了。晒一下午，明天再晒一天，再把煤坯立起来，再晒上一天，干透，再把煤坯搬回家，垒在炉子边，就能烧一冬了。我朝马路上看过去，两边都铺满了煤坯。

我就感到奇怪了。问道：直接把煤放到炉子里去烧，不就行了嘛！为啥要把土和煤拌在一起，做成煤坯呢？

妻说：买煤是定量的。要是全用煤来烧，我们也烧不起呀。

啊，原来如此。

我们婚后，家就安在营口了。假日里我都是要回家的，每次回家就是摆弄煤。冬天，妻生女儿了，我们在床前放了只煤炉子，用几节铁皮烟囱管接在炉子的出烟口，一根铁丝吊着铁皮管，玻璃窗上边留着一个洞，就把烟囱接到窗外去了。炉子是烧蜂窝煤的，在炉子里点燃，放进去四块煤饼。煤饼从下面往上烧，烧一小时左右，就要把煤饼用铁钳全部夹出来。把最下面烧透了的煤饼拿掉，再有秩序地放进炉子里，上面再加一块新煤饼，炉火又会烧上来了。晚上是根本睡不好觉的。

有一次，我独自一个人去煤场拉蜂窝煤，空车去的时候，两只轮胎是鼓鼓的，看上去气很足。装满一车煤，轮胎就瘪了一半，车拉起来就吃力了。我向路边修自行车的师傅借打气筒，他看到瘪了一半的轮胎，就不肯借了。他说：不是我小气，车重载，会把打气筒憋爆，也打不进去气呀。

我只得奋力拉起车，慢慢地走。在经过一座坡桥的时候，有好心人帮忙推了一下，才把煤车拉上了桥。大冬天里，我累得浑身大汗，内衣裤湿透，发粘，热气都透出棉袄来了。

过年，妻领我去她姑姑家拜年。姑家动迁住了新楼房，是六层楼的四楼。我走进去就惊奇了。她们家里竟然还有火炕。这种温暖的火炕，我曾经在平房里看到过，在黑龙江农村还参加过搭建呢。这火炕怎么搭到大楼里面来了呢？我走进厨房去，看到火炉和住平房的家庭是一样的，炉子连接着隔壁房间的火炕，这边做着饭菜，隔壁温暖了房间，再把烟排到房顶上面去。我一问，大楼里每家都是如此的。市里能够集中供暖的大楼并不多，那种楼房里有上水，下水，有暖气，还用液化气。叫两水两气的楼。那是有一定级别的人，才能住到里面去的。

我最怕回家去，又不得不回家去。家有妻女，作为男人怎么能不回家去呢。妻被日子所困，就商量着要把我调回营口去。我马上就想到了买煤，打煤坯，晚上还要不断地起来更换炉子里蜂窝煤的日子了。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呀！我怎么能轻易地答应她的要求呢。我要求她把工作调到油田来。她也不答应。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她舍不得呢。我就说：油田将来也会变成城市的。她还是不同意，怒目道：你们油田像农村。我才不去呢！

八四年，设立盘锦市。我不肯回去，也不是长久之事。她终于肯到盘锦来工作了。我们也结束了买煤，打煤坯，烧蜂窝煤的日子了。

四十多年过去，我已退休回沪养老。有一天，我又想起了买煤，打煤坯，烧蜂窝煤的日子了。我就打电话给姑家的表妹，我问道：你们家还在烧煤，睡火炕吗？

她笑着说：全市早就集中供暖了。炕也扒掉，烧液化气了。几个煤场都建成花园式高档住宅了。小区里的绿化可漂亮啦！大楼都是装了电梯的。你来营口玩吧，我陪你去参观一下，看看里面的环境有多美。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这几年里，我国的天蓝了，山青了，水绿了。每座城市的烟囱都少了。大都天然气化了。雾霾天气也少多了。大楼里怎么还会有火炕呢！我的思想不能与时俱进，我落伍了呢。我有点儿自愧自嘲起来了。

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国家的美好时代来呢。

作者简介

吕浩展：五一年生于上海。送浙江农村小姑家长大。六四年回沪。七零年去黑龙江插队落户。七六年在大庆参加工作，不久调入辽河油田参加大会战。现退休回沪定居。八零始在辽宁的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小说，散文大赛的一二等奖。作品被收入各类文集，典藏。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世界华人作家艺术家协会会员。辞条被收入《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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