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057】短小说/伊卉： 我是坏人？

原题：坏人

文/厉静泽

1

尹卉自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嗜赌为逃债把她丢给了爷爷奶奶。尹卉话少，爷爷奶奶话也不多。爷爷奶奶做农事时，尹卉就上山。比起与邻家孩子打闹，她更喜欢一个人默默坐在石头上，看蚂蚁如何将一粒米运回洞里。

“尹卉，你爸爸回来了。”邻家的孩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尹卉歪头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跳下石头，向更深处走去。邻家的孩子则撇撇嘴，转身往山下跑，生怕错过了一场大戏：尹卉的爷爷拿着锄头追着爸爸打。

尹卉越来越难和孩子们玩到一起，从原来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到小声说她坏话再到朝她身上丢蚂蚁，他们总是喊着：“你爸爸差劲，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比这要难听得多。尹卉不哭也不闹，如果和爷爷奶奶说，爷爷肯定又会抽很多根烟一直说着爸爸的坏话，奶奶也会哭后悔生了如此不器用的儿子。

后来，爷爷去世了，老人家走的很突然，是在梦里。爸爸和姑姑都回来了，姑姑哭得歇斯底里，爸爸长跪不起。简单办完葬礼之后，姑姑接走了奶奶，爸爸把爷爷的房子和地全卖了，勉强还清赌债。在他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后，便将尹卉接到了城里。

十年来，尹卉从未离开过这个小镇。走的那天，雨下得淅淅沥沥，她拖着行李箱跟在爸爸身后，没有掉一滴泪，也没有回一次头。爱她的人不在这里，爷爷的屋子里也搬进了其他人，她只是有点后悔没有在山上的石头上刻字，没有奖励蚂蚁一块方糖，仅此而已。

我果然是个坏人，尹卉想。

2

城市和小镇真得不一样，建筑气派很多，商品精美很多。

尹卉站在一排钢笔前很久，迅速将其中一只塞进袖子里。

她走出小店，身体才抖得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从袖子里拿出钢笔，握在手里，凉丝丝的，很舒服。

爸爸总是拒绝给她买这些文具，她的笔盒里只有一块橡皮，一支铅笔。

她心里泛着一波涟漪，荡着荡着，让她有点恶心。但当她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放入笔盒，觉得笔盒不再那么空荡时，她心中又涌出了一丝喜悦。

次日，尹卉挑中了一支圆珠笔，伸手想要塞进口袋里。

“你这小偷！”

她猛地松了手，笔掉到了地上。

尹卉开始不住地颤抖，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袋，被发现了。

店员大步流星向她走来，她张了张嘴，发现舌头僵得不能动弹。她有些恍惚，以至于店员擦身而过她都毫不知情。

“上次那钢笔也是你偷的吧！”店员一把抓住尹卉身边的小男孩，小男孩抖得像筛子，不住地摇头。店员把男孩的袖子撸上去，噼里啪啦掉下来几只笔。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店员开始扭男孩的耳朵，男孩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别和我爸爸说，求你了。”

“你们这些小偷，多可耻啊！”店员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走，找你们老师去！”他拽起男孩就往学校方向走。男孩一路又哭又闹，店员也不撒手。

尹卉很久才缓过神来，走出店时，另一个店员上下打量着她。尹卉猛地转过身，撸起袖子，掏空上衣口袋，“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店员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她也不予理会，继续掏空裤子口袋，灼灼地盯着店员，店员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她才离开小店。

尹卉把钢笔丢进了垃圾桶里，我真是个坏人，她想。

3

爸爸变了，真的变了。工作态度端正，很受器重。此外，戒赌戒酒，连烟也很少抽。

“这不科学”夏琳晃着大脑袋，一边拼命摇着扇子，一边下结论。

“恩”对于唯一的朋友，尹卉总是知无不言。

“噢，我明白了”夏琳一拍桌子“你爸处对象了。”

尹卉眼睛瞪得铜圆，夏琳则摆摆手分析道“我妈和钟叔好的那一阵，简直，啧啧啧，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在镜子前转过来转过去，假睫毛贴得有这么长”她比划着。

“这不可能”尹卉摇摇头，脑子浮现的却是爸爸认真地对着镜子刮胡子的情景。

很快，真的如夏琳所说，爸爸带了一个阿姨回来。阿姨一直盯着尹卉看，这让尹卉很不舒服。爸爸让尹卉先回屋，尹卉攥着衣角，一声不吭。再出屋时，阿姨已经走了，爸爸微笑看着尹卉，问道：“你们这个学期，还能住校吗？”

“很贵的。”尹卉低着头，声音很轻。

“没事。”爸爸不说话了，再开口已经是吃完饭后，“小卉，住校吧，这样也方便上下学，爸爸会去看你的，这和住在家里没什么不同。”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学期直到毕业，爸爸也没有去看过尹卉。夏琳很是不满，干脆也住校陪尹卉。有时夏琳的妈妈会拎着两个饭盒来她们宿舍，本来很生气夏琳花冤枉钱，但看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大口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时，气也消了不少，又想着尹卉的处境，更是心里发酸。

“小卉，你阿姨有宝宝了”她不想瞒着尹卉。

“哦”尹卉手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她弯下腰捡，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要是个死婴该多好，被自己突然蹦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哭得更凶了，我真的是个坏人，她想。

4

高中入学，按照名次排座位，尹卉坐到了教室的最后面，是靠窗的。

从那扇窗户望出去，在对面的教室里，有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学生。和她坐在相同靠窗的位置上，老师从他身边经过，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仿佛那里什么也没有。尹卉打了个寒颤。

她看向讲台，一个圆脸、秃头、大耳垂的男人站在上面，那正是她的班主任。不巧，她与班主任的眼睛对视了。他不喜欢她，那个眼神告诉尹卉。

他上课时，总是一本正经板着脸说教。课间休息时偶尔会展露笑脸，有时甚至因为别人的一句话笑得直喘气。尹卉觉得那姿态实在可爱，只是他从不会为她露出笑容。劣等生，是无法获得阳光的矮树，她想。优等生总是高高地伸着枝干，享用阳光的滋润，矮树仅是获得一些残余，便觉得幸福。

尹卉发现，其他老师上课时，他会偷偷站在走廊上，往教室里望，然后惩罚打瞌睡的学生。他的视线总是从后到前，往往在后排停滞不前。此时，尹卉总是坐得笔直，认真地记着笔记。虽然觉得孩子气，但她还是期待着得到表扬。结果当然一次都没成功。

而当他在黑板上写下难题，低头寻找能解答难题的学生时，他的视线又是从前往后，在前排停滞。坐在后排的尹卉总是将头抬得很高，他的视线却一次都没有落在尹卉身上。尽管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尹卉还是忍不住抬头。

尹卉从后排移到了中间，又从中间坐到了第二排，耗时两个学期。社团活动一概不参加，只学习。

尹卉辨别不清自己对于前排学生的感觉究竟是羡慕还是嫉妒，他们的生活总是很精彩丰富，轻而易举便能考出很高的分，骨子里透出的自信与傲慢总能灼伤尹卉的眼。

同桌的许熠喜欢喊她书呆子，有意无意地孤立她，当着别人面挑她外貌的瑕疵，当围观的人一窝蜂想凑近看她时，她总是点着头肯定许熠的评价，慌忙遮住脸。尹卉第一次感受到了与生俱来的不平等，她没法像许熠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自信那么讨男生和老师的喜欢，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要是许熠高考失利就好了，她常这么想，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假笑的白天，哭哭啼啼的夜晚，高中留给尹卉很多酸涩的回忆。

尹卉高考发挥得很好，而如她所愿，许熠的成绩并没有那么理想。毕业后，尹卉再也没回去，也没加班里任何微信群QQ群，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果断地给自己高中时代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坏人，尹卉想。

5

新的城市，新的学校，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她，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她想重新开始。

“能挺身而出，断言‘不，我不是伪善者’的人，这事上又有几个呢？”尹卉突然想起村上君的这句话。

尹卉基本没了别的表情，除了笑容！她习惯没心没肺地笑，习惯装疯卖傻逗笑所有人，让所有人觉得她很单纯。她没有最好的朋友，但和所有人交情都不错。脾气好到没有底线，正常人听了一定会生气的话，她也只是说句没关系，继续笑。

尹卉喜欢自觉高尚地将五元纸币放在路边乞丐的碗里，乞丐往往会磕一个响头，冲她喊声“好人一生平安”，她也会低头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尹卉喜欢帮助别人，但却期待着回报。她的善良打了折扣，变了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尹卉想，我是坏人？

作者简介：

姓名：厉静泽，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专业三年级学生，喜欢简单平淡的生活，喜欢神秘的国度埃及。性格十分倔强，往往不撞南墙不回头。喜欢看电影，通过电影感受不同的故事和人生。该短篇小说的主题其实也是作者一直思索的，所以女主人公难免会有作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