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第五章 烟水一瞬欺客梦·辞去

烟水一瞬欺客梦

“别告诉人。”我沉吟:有人敲窗?这么说我的确昏倒在习剑坡下,是谁把我送回来呢?朱若兰,自她语气中透露的那样强烈的恨意,绝无可能。菊花,若是菊花见到这一切,以她的脾气当然立刻一剑把朱若兰杀了。救我的人不露面,明明故意在隐瞒身份。

可朱若兰又是哪一个呢?原来她就藏匿在清云园,一向假借为何人?菊花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出现,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我把经过情由絮絮诉之咏刚,他默默听着,其间未有言语,最后问道:“你现下打算怎么做?”

“静观其变。”我缓缓地说,“朱师姐冲着我来的,出现过一次,必然还会出现第二次。她隐藏了这许多年,居然无人知觉,这次贸然现身,定有所图,我则不妨以逸待劳。”

咏刚忽把我一把搂住,神情前未所有的紧张,急急道:“不!锦云,我不允许你这样做!——你简直是以身试险,她伤害到你怎么办?我想想都心寒,——万一,万一昨晚她动了手,你……不可以,这种事情决对不可以再发生第二次了!”

“不要紧的。”我回想着魔障起来的点点滴滴,应该能抓住其漏洞,“可一不可二,再有这样的魔障,她迷不住我了。”

咏刚放开我,怅然靠在一株梅树下,眼光漫无方向的滑向远处。风过处花移影动,梅蕊片片飞零飘落。

“咏刚?”我自他肩上拈下一片花瓣,微笑着放在唇间摩挲,“不要担心,你看你,再傻傻的立下去,快成花神啦。”

他垂下双目:“锦云,我真没用,不能保护你。你若受到一点伤害,我虽百死而不足惜。”

我柔声道:“为什么这样说?咏刚,不要自责。这是意外,你——又不是真的神仙,谁也料不到的呢。”

“就算不是意外,就算我在你身边,我也保护不了你!”他脱口而出,眼角轻微抽搐,“锦云,我是不是很自不量力?我没有力量,……我配不上你。”

我深深惊慌起来,他是在自卑着了,咏刚家传武艺并不强,限于帮规,我也不能把母亲传下来的武功教给他。可是他陪伴了我十余年,无一语而两心相照,才来到这清云园,他就开始自卑了么?他感觉到了什么?

“咏刚,你不要这样说。这不关你的事,咏刚,那一切是我要面对的,也只有我能面对,别人再有力量,也替代不了我呀。”我抱住了他,伏在他胸口,“咏刚,我感受到你的心,就足够了。”

他僵直地站了一会,展颜:“我吓到你了。让你烦恼了,该打。”

他拿起我的手,在自己掌心轻击。我随之欣然,笑道:“你难得进来,且别急着出去。咏刚,我带你去见慧姨好不?——啊,她在里边,不方便,我去请她出来,你拜见她——”说到此处,我的脸微微一热,低下头去。

我打定主意,目前的情势,乱得一塌糊涂。不止绫姨提亲那么简单,质潜有没有这个心思,会不会顺水推舟也难讲,更严重的是咏刚似有所觉。与其闹得不可开交,何不及早安定局面?我打算把慧姨请出来,由她作主,为我和咏刚订婚。

我嘱咏刚小候,也顾不得落在人眼里慌慌张张了,施展轻功,急去内园。

慧姨轻易不出冰衍院,起初尚有犹豫,待我托出原委,她稍有意外,随即欣然允诺同往。她以待罪自居,是不坐车的,双足有疾,出园时,自然相对速度慢了许多。

一路上又喜又羞,心儿怦怦直跳,语无伦次,绫姨一提亲,反倒促使我下定决心,也在意料之外。从此终身可谐,怎不教人心满意足?所幸慧姨不是从前的慧姨了,微笑瞧着我,眼光内充满着宠溺。她要是随口开一两句玩笑,我可真得找个地缝儿钻下去了。

直到梅苑附近,我才发觉情形与往常大异。

梅苑可算得上清云园内最松弛、最自由的所在,无论主仆、上下级别的弟子,向来熙来攘往,笑喧语嚷,非为异事。而现在,十余名弟子分两列,肃容静立,偌大的场所寂无半点人声,倒象处理帮务的涧月堂,突然搬到这里来了。

慧姨驻足,低声道:“云儿,你且去看看,是谁到了,代我通禀一声。”

“不必了,慧姐,锦云,请进来吧。”陈倩珠出现在圆洞门,我脑子里轰然一声,顿知不妙。

慧姨有点尴尬,只得一步步走了进去。果然,刘玉虹、谢红菁,全都在了。为了咏刚,有必要这么严阵以待吗?还是因朱若兰设魔障为其所知?我宁愿发生了任何可怖一百倍、一千倍的事情,也不要与咏刚有关。

“小姐,小姐……”迦陵哭着冲了出来,拉住我的衣襟,断断续续,“辛少爷走了,他交代我对小姐说,他再也不会回来啦,你不要再等他。”

“你说……”来得太突然,我瞪大了眼睛看她,不解其意。

迦陵哭着重复一遍:“辛少爷走了!”

我捧住了头,那阵立足不定的眩晕又来了,呵,没有变,还是那样,我还在梦魇中,我还在迷障中。一切都乱七八糟,一切都扰乱常规。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咏刚?咏刚,他不应该的,不应该让我意外,不应该叫我伤心的,不是吗?

“辛少爷临去交代,他拿了一百万两银子,心愿已足,叫小姐……永远别再找他!”

一百万两银子?又冒了个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准确说,是我给他的选择,”谢帮主冷淡无情的声音响起来,“选择一百万两银子,无数人一辈子梦想不到的金钱;或者选择你。辛公子选择前者。”

“你给他的选择?”我终于定定地把目光对准她,“什么选择?”

她漠然无视,从容自若:“我只想试试这个人,是不是值得三姐唯一的女儿去爱。现在结果昭然。”

“你……你没有权力的!”我低叫,“你没有权力这样去试他。他也不会拿你们的银子!”

“事实是,他要求真金现银,带着银子立即动身。这里有银库帐本,你看吧。”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刘玉虹递来的帐本,明明白白记着,支领人,数额,方式,以及时间,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我刚走出梅苑,他就径自去找她们了,一刻也未耽搁。

“不会的。”我喃喃道,“不可能的。咏刚不可能为了银子……”

迦陵怯生生提醒:“小姐,也是我亲见的,辛少爷带着银子,亲套了马车走的,临去时,就交代我那两句话,甚至……”她又哭了出来,“他还笑得很开心。”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骗人。”我扔掉帐簿,脸上有冰凉的泪,我却听见全不似我的笑声,“你们骗人,我不相信!咏刚……咏刚才不会这样做!”

“锦云!”谢红菁眉心渐攒,为了我的无礼,“我老实告诉你吧,昨晚我亲自去找他,问他是要银子,还是要人。不过,我告诉他,要想娶到你,未必通得过清云这一关,待人财两失,懊悔就来不及了。”

我掩耳不听,返身冲出梅苑,奔向浮翠庭,心里存一线希望,这是一场玩笑,每个人串通好了开一场大大的玩笑。

新春之际,清云这接待贵客的地方,空落落,冷清清。我一间间屋子找过去,一个个廊下跑过去,疯狂般叫:“咏刚!咏刚!”

咏刚不见了,咏刚真的不见了!我扶住门框,心里,有个什么坚垒的东西,豁然破碎。

“云儿。”

不知几时,慧姨竟跟着来了,在身后担忧地瞧着我。我扑入她怀中,高声哭了出来:“慧姨,她们赶走了咏刚,她们赶走了咏刚!”

“云儿。”她轻拍着我,“你心乱了,冷静一些好吗?”

“不!”我不顾一切地推开她,见慧姨被我推得身形踉跄,又返身回去抱住她,心痛如绞,“慧姨啊,你叫我怎么办呢?你叫我怎么办?他要银子,我也可以给他,他怎么不来向我提,倒去向他们要银子!原来他是向我告别来的,我一走,他也立刻就走了,他这么狠心!我不懂,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云儿,你冷静一些。”慧姨柔和地说,慢慢擦拭着我的眼泪,“你相信他,就不要轻易怪责他。”

相信他,就不要怪他?慧姨在提醒我,不要为表面所迷,为那一百万两银子乱了方寸。

我仍然哭着,可情绪不再如方才的激烈,慢慢把醒后与他相见所说的每一句话,默想了一遍,心里,一点点寒冷下去。

他说没法保护我。他这样说的,无奈而仓皇。就在梅树之下,他并没能掩饰得很好,为何我未注意他如许落寞?

“云儿,他这样做也许是对的。”慧姨温言道,“你现在很危险,他留在你身边,既不能保护你,一旦让别人发现他对于你的重要性,可能会利用他来牵制你。万一不幸发生这样的事,那时教他如何自处?”

“可他……去了,他拿了银子,他不会再回来。”无可否认,他拿了银子这一点,我始终痛心疾首。他为什么要拿清云园的银子?这一来,气节上亏了下去,这是不能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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