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和蝶：《红楼梦》里染过自然美景的衣裙
本文作者: 春梅狐狸
取材大自然，变成服饰上一个又一个永恒的图案主题，似乎是“设计”从诞生之初就有的使命。
我国传统纹样题材里有这么一类是与自然紧密相连，如“蝶恋花”、“蜂赶菊”、“鹊踏枝”、“凤栖梧”，一动一静里满是灵气逼人的美好，仿佛可以嗅到属于自然的气息。
在诸多题材里，蝴蝶和花必须要拥有属于它们的一席之地。无论是“蝶恋花”还是“百蝶穿花”，两件都代表着美丽青春的事物相互吸引，几乎是可以想得到自然界里最平常却也是最迷人的镜头。无论在古代还在现代，无论是博物馆的文物还是时尚的T台，早已成为了“美”的代名词。
△ 蓝蝴蝶，pexels
△ 清乾隆衣料
“花”是人间富贵花
在《红楼梦》中有两位主要角色都选择了“百蝶穿花”的图案，并且都被作者浓墨重彩地描写出来了。
一位是王熙凤，以“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搭配“翡翠撒花洋绉裙”，外面罩着“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光听这个形容就觉得华美无比了，有学者考证这些面料大多来自如今大名鼎鼎的南京云锦，也就是曹雪芹家族的江宁织造府，换算成如今的物价，这里面随便一件就大约是好几平米的房子了。
另一位则是贾宝玉，他穿的是“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所谓“二色金”就是将花纹图案用不同色泽的金线材织出。所以别看乍一听“百蝶穿花”似是小巧娇俏的题材，但依然是朵朵人间富贵花。
△ 绛色地二色金花卉蝶纹织金绸便袍料
曹雪芹为何给两个主要人物安排了相同的服饰纹样，答案众说纷纭。有人说暗示人物性格，也有人说只是表现了曹雪芹所在时代的流行。纵观清代，蝴蝶和花的确是不分贵贱都流行的图案，故宫保存下来的大量后妃服饰都使用了类似题材，工艺从织造、缂丝到刺绣皆有，侧面反映了其繁华程度。
△ 清同治 红缎地绣百蝶纹氅衣
△ 清代马面裙
如果小说家的心思难以琢磨，清代后宫为何也如此偏爱呢？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吉祥美好以外，在北方民族普遍信仰的萨满教里，蝴蝶还具有“求子”的功效。当祈求子嗣的时候，巫师会跳起一种名为“额尔伯黑”的舞蹈，在蒙古语中就是“蝴蝶舞”的意思。看来即便是人间富贵花，也有逃脱不了的宿命和争斗。
“蝶”是光阴如梦蝶
蝴蝶和花往往是被牵连在一起表达的，即便缺失了一处，观赏的人也会以联想补全。《红楼梦》第二十七回的情节就很有趣，前半段“滴翠亭杨妃戏彩蝶”讲的是“宝钗扑蝶”，后半段“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便是“黛玉葬花”。人物性格的刻画和命运的交织，也如同蝴蝶和花的题材一般，缤纷而复杂，美好而短暂。
△ 宝钗扑蝶，刘旦宅
△ 以花蝶图为主题的扇子
古人大多对花是颇有观察的，《东京梦华录》中几乎每一节令都提到了与之对应的花草，因为古代中国作为以农业为根基的国家四季时序非常重要，所以通过观察花开花落去感悟光阴流转是浪漫更是本能。一般出现花卉纹样的服饰，也习惯点出花名，但是使用了不同花卉去暗示故事人物的曹雪芹却避开了这一点，可能他更想描写工艺，也可能是四季花无须点明。四季花卉，宋人称之为“一年景”，就是将一年四季的不同时令花卉按照顺序排列，给人一种常开不衰的繁盛景象。后来虽然不再严格按照季节逻辑排序，但是混搭花卉的习惯却被保留下来了。
然而“四时万物兮有盛衰”，这个道理在《红楼梦》中最为深刻。宝玉和黛玉在桃花树下共读西厢的经典场面还没翻过去几页，桃花凋零，黛玉便就带着花锄来葬花了。
△ 冷枚，十宫词
“中国风尚”是十八世纪的Chinoiserie
《红楼梦》的服饰描写虽然不多，但是往往精彩绝伦，作者只是掀起了繁华的一角就抑制不住富贵气息，与当下堆砌奢侈品牌名来营造氛围的总裁文形成了鲜明对比。
曹雪芹可能也是一个服饰搭配的达人，不仅能描写体现大自然茂盛生命力的“撒花”、“百蝶”题材，而且上下衣裙往往还互相呼应。身上穿的是“缕金百蝶穿花”，搭配的裙子便是“翡翠撒花”，流光溢彩的金色与娇翠欲滴的碧绿，低空纷飞的群蝶和风中摇曳的百花，将“蝶”“花”这样一个传统清雅的题材演绎得辉煌灿烂。
△ 清同治 石青色缎平金百蝶纹大襟夹大坎肩局部
△ 清末绿地缂丝百蝶纹夹坎肩局部
这样曼妙的题材也吸引了同时期的西方世界——花与鸟蝶，也成为了西方世界里关于中国风最浪漫的描述。在18世纪的法国，一种名为“Chinoiserie”的风格迷倒了凡尔赛的贵族。来自中国的丝绸和刺绣，通过私人贩卖的渠道输入西方世界，除了用作床幔帷帐，甚至还开发出在中国不具备的功能，当作壁纸。在富丽奢华的表皮之下，尽是百花与鸟蝶互相穿梭的画面。
△ Chinoiserie风格的壁纸设计
这些几百年前来自中国的初印象，在后来的设计大师们手里成为了汲取“中国风”时无法挣脱的牵绊，蝶与花就这样走向了世界。尤其在十九世纪末的新艺术风潮里，对自然态度的推崇和对中国风尚的迷恋再度融合在了一起，翻腾出更新的潮流，而这种潮流有一个名字叫做——中国风。
美国学者德克·普德他的著作《中国物品西传考》里曾说：“从公元前200年到公元后1800年这两千年间，中国给与西方的东西远远超过了她从西方所得到的东西。”而《红楼梦》所处的时期，可能是中国可以送出的最后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