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岭 | 五 月 情 思
五 月 情 思
葛岭
五月，风和日暖，鲜花盛开。
独坐书房，一个人，静静地，在周末的午后。窗外，车马粼粼，市声如歌，我看不见行人的表情，也听不见他们说的话语，但可以想见他们眼神的快活和表情的悠闲。远眺，清澈的碧落下，青山隐隐如黛，白云悠悠如诗。澄江静练，云霞散绮，楼宇高耸，大道光明……
一座城的安宁，一个国的太平。
想起了胡兰成的名句：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他对张爱玲的承诺，一句动人心魂的美丽誓言。才子佳人，多少中国人心目中的理想爱情，浪漫，唯美，高端，上品，令人心向往之。可惜多情才子无情客，酿造爱情美酒的是他，在酒中滴下毒药、始乱终弃的也是他。
不由得令人唏嘘。
然而，再退一步想想，又不觉释然：以当年的时局和和形势，任是佳偶天成、两情相悦，爱情的花蕾也终归被雨打风吹去。毒虫遍野、鬼魅横行的岁月，有谁的人生当得起这举重若轻、似简实难的八个字？ 只有也只能在今天的中国，今天的时代，这般既简单又奢侈的愿望才能成为可能，成为现实，而不仅仅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一个人的命运，一个时代的缩影。
常常——比如在读到古人笔下“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诗句，看到远方战火未熄、硝烟又起的画面，听到异国女子至今犹处在男权严酷压迫下的惨案悲剧时，心中就会涌起巨大的感恩，感恩自己生活在最美的国度、最好的时代、最文明的地区、最幸福的城市。同时亦深感惶恐和不安：古往今来，这广袤浩渺的尘世，曾行走过多少圣人智者、高士英才、枭雄侠客、佳人才女，然而他们中有多少人能够不受时运的巨指拨弄，不为世俗的利箭所刺，施才华，展抱负，最大程度地实现自己的价值，又能爱己所爱，求己所求，歆享安宁而甜美的尘世生活？
而这一切，居然都被我们，被我，遇上了。
渺小如我，究竟何德何能，竟配得领受上天如此巨大的恩赐和福祉?！
想起了若干年前某个省的高考作文，如果让你选择，你想生活在哪一个时代？答案自然是见仁见智、丰富多彩。然而，对于我，对于这片深受战乱之苦、贫穷之灾和动荡之祸的国土上的大部分民众来说，我相信，我，以及我们，只想生活在这个时代。
是的，我非常肯定确定坚定地重申一遍：我只想生活在这个时代！
诚然，这个时代也不太平：台独言论甚嚣尘上，中东地区狼烟四起、朝美对抗危机四伏……可是，局部的纷争绝不可能逆转世界和平的大潮，和平既是全世界民心之所向，亦是世界潮流之必然趋势。
更何况世界纵不太平，我的家园、我的国土却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美丽：治安日益完善，生态日臻优美，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欣欣向荣……
思绪便倏然蔓延开去，越过时间的海。
那是90年前，1920年代。别样的中国，别样的时代。
“祖国啊，祖国，我的死是你害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椎心泣血的呼号隐隐地从东瀛传来，声音里满含痛苦、悲凉和绝望，又透着如许期盼、憧憬与希冀。那是一个文弱清瘦的青年，离家千里，负笈东渡，于异乡他国饱尝弱国子民的屈辱，一腔悲愤郁积于胸，无以抒发，于是便吮毫搦管，奋笔疾书，书写他的苦难、民的苦难以及国的苦难，控诉贫穷的罪恶、落后的罪恶以及野蛮的罪恶。他的《沉沦》遂成为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翻开了中国小说史的新篇章；他笔下那位因不堪凌辱而选择自裁的中国青年的呼声，亦随之响彻苦难的中华大地，引起一代人的共鸣。
他的名字，叫郁达夫。
这是一个震古烁今的名字。作为同乡先贤，他传奇的一生不独传遍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亦永久地刻在了时光的年轮上。幼时才名初露，“九岁题诗四座惊”；少年求学海外、饱读诗书；青年跻身文坛，右手写诗，左手著文，于小说、文艺评论、时评政论等多个领域均成就不俗；最后更以自己的壮烈殉国践行了“我们这一代，应该为抗战而牺牲”的豪迈誓言。
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如果时间再往回追溯到他发表《沉沦》的1921年，彼时犹在扶桑学求学的他，大概不会想到，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一艘船从中国的嘉兴南湖出发，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光荣梦想，开始了一段伟大而曲折的历史航程。船上的那批人，虽然操着不同的方言，却一般的目光如炬，意志如铁，一般的意气风发，壮怀激烈，自攥紧拳头的那一刻开始，生命的根须就深深扎进信仰的土壤，终生的力度都倾注在那铁性的锤与深情的镰上，走过黑暗和苦难，穿越荆棘与沼泽，将光明一路播撒，直到雄鸡唱晓，天下大白。
那些人的名字与那艘船一起，也永远地泊进中国历史。
可惜达夫先生最终没有等来那一天。1945年8月29日，在敌国宣布无条件投降后第14天，出于战败国做贼心虚的可鄙心理，一颗仇恨的子弹突然夺走了他高贵的生命。然而，我想，在他饱含深情的双眼最后一次远眺他亲爱的故国时，眼前一定浮现出了霞光满天、光明遍地的景象。因为他知道，他20年前于东瀛喊出的那声痛楚的疾呼，经由多少爱国者的求索和努力，早已谱写成一曲气壮山河、感天动地的祖国恋歌与赞歌。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何其雄壮、自豪、深情的歌声！如同一束光明的火焰，穿过岁月的烟尘，燃烧着我们的心。“独立，民主，和平，统一”——胡兰成的文人愿景，最终升华成所有中国人的梦想。只是，这同样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背后，分明镌刻着血和火的青春、爱与痛的生命、钢和铁的意志、船与桨的信念！多少年轻的身躯为之烟飞毁灭，多少炽热的眼睛为之流泪哭泣，多少智慧的头脑为之呕心沥血，多少卓越的心灵为之披肝沥胆。他们来自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团体，不同的党派，不同的民族，可是为了这一共同的梦想，为了心中那一轮永恒的红日，他们携手共进，风雨同舟， 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终于开创出这天下一家、国泰民安的和谐景象。
五月，歌声袅袅，花香氤氲。我在联翩的浮想和渺远的幽思中，被感动狠狠地撞了一下腰。
作者简介：
葛岭：富阳中学老师，郁达夫研究学会会员
编辑｜盛玉峰
审稿｜童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