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幸福

还未上小学的我，在碰碰车上，我的牙被磕在了方向盘上，父亲捂着我的脸，安抚我疼痛与害怕的心绪。父亲带我去公园的游乐园不多，总共三次，巧的是，三次我的牙都被磕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与父亲最初而最温情的时刻，而后这种温情的时刻随着岁月成指数式递减，直到现在，各种缘由携带着爱恨情仇莫名其妙的疏远，亲情抛却了携带着血统与基因的那些争争吵吵后剩下的只剩亲情了，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儿子，这最简单也是最深沉的句子渐渐地随着岁月的更迭，你更成熟了，他更老了。你更成熟而畏惧，他却护不住你的畏惧，那种捂着我的脸的手可以使我瞬间惊吓的心平静，但他的老，使我恐惧。

刚上两年大学的我，在廉价的旅游票上的旅游车上，我与母亲对视，我说：可能上当了。母亲撅了依稀嘴说，是的。听着车前面的导游胡乱地说南说北，当时的我心烦意乱。我看看母亲的脸，她似乎很平静。我与母亲一起出游的次数远比我与父亲的要多，路途上的争吵与矛盾也就越多。时至今日，我以为我充分理解我的母亲，正如我似乎从未理解我的父亲一样，不论这是否可以判断亲情在情感中的纠葛，但是令我恐惧的是，她一如我的父亲一样，变得更老了。这使我恐惧，我或许更加成熟，或可以故作深沉地面对很多事情，人们欣喜着这样的成熟，但它只是一种自然规律而已，而我，渐渐地对这种规律深感恐惧。

多年前，我在公路上的天台上穿着一个蓝色的背心，拿着一个长长的蓝色气球。我在前面拿着它当成是金箍棒，父母在后面跟着我。当时的我因明天不愿意上学而烦恼，而到目前为止，那一次应该是父母并排走的我印象中的唯一的一次。时至今日，他们的某种巨大的疏离用很简单的一个类预或许很能说明问题，我先教会了我的母亲用微信，隔了好久，我教会了父亲用微信，而他们之间并没有互通微信。这是否通过现代科技映射了多数父母婚姻里那种因岁月和嫌隙而形成的巨大隔膜或者说是难以名状的每个家庭难言之隐的具体处境。

这种处境大都有着托尔斯泰给安娜立传时那句扉页的叮咛。而在这叮咛之前，我欣慰着那无忧无虑的日子，比如中秋节。祖母会做很大一张月饼，摆在平房的院子里长长的摆桌子上。祖父经常叮嘱那个时候已上小学的我看好大亨，它是一条馋狗。所以那个时候，每逢中秋夜，我都会很紧张，不免得会与大亨有一番恶斗。如果天气较好，祖父母、父母和我会在平房的院子里赏月吃饭，那属实是一种不可能再有的记忆中惬意的时光了。时至今日，祖父的死去，父母婚姻的膈膜，我横生的对于生死的考量沉重万分，常常陷入那种美好时光中颤栗不已。面对孔子口述的三十而立的即将莅临，玩笑般曾经听过无数遍的负担日渐浓厚。这种负担难以用一两句诠释，大致上可以向谁诉说成为成长的烦恼，这种烦恼从对于生死的旁观变成了对于它的直击，扣人心扉，瑟瑟发抖。

所以，我必须勾连些什么，一则医治自己的焦虑，二来将曾经引以为傲的孤独重新游回到父亲捂着我牙痛的手，我凝视着旅游车上母亲平静的脸以及一家人坐在月圆的平房院子里吃饭时的情境。这是艰难地游走，它近乎于一种天南地北的处境，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大致上，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古往今来，人生境遇，大多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作为拆迁户，原来平房的地方盖起了高楼，我还生活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升高了15米。横向的大格子变成了纵向的小格子，渐渐闭塞了人际，有了更多的私人空间。时代的进步在保障人独立性上不出意外的衍生出太多孤独的神话，一人一世界了，但那一叶一菩提的智慧总是天壤之别。所以，并没有什么即刻的期待，可以化作一个永恒的世界。人的伤心，同九百年前的苏轼感叹八百年前的曹操一样，哀吾生之须臾。以有涯之生望无涯之物，总是平添太多忧愁。人在急切地追问幸福的时候，它就越飘越远。

时光境迁，岁月横流，切碎和夹断了很多温情的回忆。这种回忆，我用教会祖母用手机给我发短信，我用教会父母使用微信，我用经常去祖母家吃饭，我用厌弃我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孤独优越感来一点点的拼接。只是，父母变老了，那祖母变得更老了。幸运的是，祖母心态比我要强百倍，除却婚姻的桎梏，父母的心态也很不错，他们成为了开导一直处于学生身份的我，虽然这其中夹杂着不理解、咒骂和厌弃，但我依然将之视为是奇迹。尽力理解并与之同甘共苦，这应该是情感的信仰，无论什么种类。

岁月编写着每个人物的一生，但对待小人物的时候，它格外用力。详细的叙述总是不厌其烦，直到我开始害怕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我开始罗列名词。父亲4岁过敏性紫癜差点死掉，之后的阑尾炎、牙疼、胃疼以及时至今日的胆囊炎、胃下垂等，这是一个他的疾病史，在每个病的间歇，他都在生活中游走，被迫下岗、替老板顶罪、开饭店、开老年活动中心、开水果店以及时至今日的下夜的保安，期间他养花草与养鱼的慢生活里我可以清晰地看着他的志趣与生活要求他的极度不同。因此，他的老婆斥责了他十多年拮据的经济能力，而看他的职业演变史，这可是三十多年的光阴，他并没有放弃尝试，只是在尝试的时候与他不愿受拘束和自由安宁的性子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别。这不就是每个人面对生活用力的雕琢时所疲于应付的模样吗？

母亲呢，从小当家，外祖母在她13岁时去世，外祖父在她38岁去世，我年幼时参加了外祖父的葬礼，但并不知道生死的涵义，也并不知道一个女孩过早的在死去了母亲所侵染的那种害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量级?她洗衣做饭，打点着她的哥哥妹妹，过早的成为了一个家族的脊梁，在她出嫁时，她的二哥与她的父亲的眼泪足以说明其中的问题。婚后的她成为了一个古典式的妻子，渐渐地，她上班卖糖果、卖服装、卖化妆品、卖窗帘、卖酒店用品，时至今日，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商人了。在职业的发展史上，她与她的丈夫或许走了一个X型的交叉线路。差距的拉大也让婚姻濒临破碎。对此，我总是拒绝美化任何一切细节，但是这里偏偏就留存着令我记忆中沁人心脾的瞬间，那些瞬间大都一闪而过，你对于温情持久的奢望近乎于妄想你能看到宇宙的尽头一样虚无。因此，将重点立在了当下的视界上来，每分每秒我能期待的是什么呢？

我与父母拥抱过吗？那真诚的拥抱不就更难以企及了吗？如果在彼此不解与怨恨的背后是一座座美好的灯塔，我的力气用在了爬塔的过程中了吗？显然是没有的。总要看着他们忽然变深的皱纹与忽然横生的白发上，总要重复这样古老的桥段与叙述来衬托出些许什么伟大的爱什么什么的吗？其实，我更希望的是每个十字路口处是我们一起等红绿灯的瞬间，这样，即便走错了路，在似乎埋怨的谩骂中我也是开心的，就像小时候母亲擦去我眼角的泪以及父亲握住的我的手一样。或许，没有什么是在面对岁月横生的凛冽中会留下来的，回忆总是末日故事中最动人的篇章，我尽量阻止自己去回忆妄图阻止自己走向老了的路，虽然在自然规律里，我正处于如日中天的年龄，但是总会横生出很多杞人忧天的执念。

总之，在漫长的砥砺与涤荡的日子里，不是什么格言警句，我承认它们瞬间对我的冲击力要比父母头上的两三个白发要大。‍但生活毕竟就在我的周遭每年上演着的剧目里，我曾经是一个坐在台底下笑着的孩子，而现在我是舞台边缘等候上场的演员。没有什么变化比得上我精神深处那时刻剧烈的碰撞。那里有千百个泪花，而我只能留一滴眼泪。

我总是贪图妄想知道一切的由来，正如我贪图预支对未来的焦虑，或许就在刚才，祖母发来了带有标点符号的短信，喊我回家吃饭。一瞬间，那些林林总总面目可憎的对岁月过敏的我，抓住了它。就像古希腊有个哲学家说：如果有一桌丰盛的晚餐，与亲朋围坐其中的欢笑，我敢跟宙斯比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