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嗑瓜子已变成高级休闲方式

偶然翻起一本小书,看到一篇十分有趣的小文,题目是:吃瓜子。作者是招人喜欢的丰子恺先生。

说是小文,四舍五入的粗略统计,也约有四千字。如果把这个题目布置给小学生做命题作文,孩子们大概会喊着:啊呀,太多啦,四百字已经足够啦。完全可以理解,那是因为孩子们的人生阅历还浅显,观察到的事物还不够丰富,自然说不了那么多。

如果把这个题目布置给成年人做命题文章,大概也会听到一波嚷嚷:嗑瓜子有啥可写的?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呐!阅历丰富的成人年,对这类不起眼的小事儿毫无兴致,他们要把主要精力用在重要的事情上。

如果不是对生活热爱到极致,不会动笔写下这毫无功利可谋的“清纯文章”。

如果不是周末邻居请我嗑瓜子,又恰巧读到丰子恺的《吃瓜子》,我大概也想不起来写一回嗑瓜子。主流自媒体账号更不会浪费精力去写嗑瓜子,因为瓜子这个商品,不值得“带货”,利润太低。

“什么值得写”,在消费时代是一个有挑战的话题。动笔写什么,也会投射时代的影子。

有一次白岩松说他给研究生上课,要大家在两个题目里自选一个写文章,这两个题目分别是:秋天,阶梯。结果很多学生都选了阶梯,因为学生们普遍觉得议论文、评论文章好写,写起来有气势,容易得高分。

秋天的美,越来越只能靠手机镜头去呈现了。

丰子恺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36岁了。那时候他生活在故乡的新居缘缘堂里,每日和孩子们在一起,所写所画,皆是生活里的细枝末节,阿猫阿狗乃至大白鹅们,统统入到文章里来。

29岁的时候,丰子恺师从弘一法师,皈依佛门,法名婴行。婴行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始终饱有孩童般的初心,如婴儿般在世间行走。对一切人事物,没有分别,没有执着,没有起心动念。以一颗欢喜心去生活,去感悟,去经历,去收获。

写到吃瓜子,丰子恺说:发明吃瓜子的人,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这是一种最有效的“消闲”法。要“消磨岁月”,没有比吃瓜子更好的方法了。其所以最有效者,为了它具备三个条件:吃不厌;吃不饱;要剥壳。

仔细想想这嗑瓜子,还真是等级很高的休闲方式,不是十分的悠然与惬意,竟是嗑不了瓜子的。一年到头,我大约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能享受到嗑瓜子的高级待遇。除此之外的平常日子,能嗑瓜子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嗑瓜子对人是有着“苛刻”的要求的:

忧心忡忡的人,没有闲情逸致嗑瓜子,从来没见到有人顶着一张苦瓜脸在嗑瓜子;

心烦气躁的人,嗑瓜子有风险,如果发生瓜子壳卡在牙缝里的事件,恐怕又平添一怒;

三心二意的人,没办法嗑瓜子,嗑瓜子必须解放双手,一心一意去做。比如正在敲电脑键盘的人,两只手都在那里敲敲打打,哪里腾得出空闲嗑瓜子呢。嗑瓜子必须全神贯注的协调嘴巴和手,唯有耳朵和眼睛可以参与些不费精力的娱乐活动,听听小曲儿,看看热闹。如此一番比较,连喝茶与喝咖啡也一并败了下风,你看那咖啡馆里净是些喝一口咖啡又埋头苦干的大白领们,眉头紧锁,没有几个脸上写着“悠然自得”。

想起当年在大学课堂上,张院长讲授中国文学,说到对人物形象的传神描写,他举例鲁迅先生的“那眼珠子间或一转,似个活物”。讲到兴头上,又给我们即兴表演了一番农村长舌妇的模样:倚在大树上,手里握一把瓜子,没见嘴唇上下翻飞,只听噗的一吐,瓜子皮便弹射出去,东家长西家短便在这一嗑一吐之间完成了传递。

今天写到嗑瓜子,脑海中居然又蹦出这段影像,如今再给学生们讲“嗑瓜子”,该引入一番新注释了。

能在午后的阳光下安安静静嗑一会儿瓜子,是穷忙的现代人难得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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