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前半生有路可走,后半生有家可回

老家所在的胡同里,住着一个四十几岁妻子去世,一个人带大两儿一女的老人。
两个儿子学业有成,都已经在城里安家,女儿嫁到同村一户人家。
老人非常受人敬重,一是独自带大三个孩子不容易,其中两个都送进了大学;二是老人活得安安静静,每次路过,都看到他的院子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畦青菜、一棵桃花,还有几棵蜀葵。
城里的两个儿子家庭条件都很好,几次想把他接到城里,轮流照顾,老人没有接受,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小院子。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外面的世界,憧憬城市里车水马龙的生活。
对于老人而言,有自己的家,打理好自己的小院子,便是岁月静好、心有所依。
吾心安处,便是吾乡。
身边很多在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前些年拼尽全力要在城里扎根,最近几年也开始思考老了之后回乡养老的问题。
大概,人就是如此,年轻时想逃离故土,到更大的世界看一看;走了一圈,最让人牵挂的还是那个故乡。

蔡崇达的小说《皮囊》中有一个故事——《母亲的房子》,说是小说,其实大部分是真实发生在小镇里的童年记忆。
老家的一间房子,贯穿了作者母亲的大半生。
那年母亲二十四岁,父亲二十七岁。两个人在媒人的介绍下,各自害羞地瞄了一眼,彼此下半辈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时父亲没有钱,第一次约会只是拉着母亲来到这块地,说,我会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盖座大房子。
母亲相信了。
结婚三年后,父亲终于把地买下。当时到处找人举债,建起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

这几乎是父亲最辉煌的时刻。母亲回忆自己如何发愁欠着的债,而父亲说,钱还不容易。
“那时候你父亲真是男子汉。”
第二年,父亲有了儿子,也就是作者蔡崇达。因为前面还有个女儿,在当时是超生,为此,父亲丢掉了公职,母亲不吭声,一个人到处找活干。
直到某一天,父亲对母亲说:“我去找下工作。”一个月后,他去宁波当了海员。
过了三年,父亲带着一笔钱回来,建成了一座完整的石板房。
父亲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编成对联刻在了石门上,雕花刻鸟。
他让工匠瞒着母亲,把石门运到工地的时候还特意用红布盖着,直到装上大门宣布落成那刻,父亲把红布一扯,母亲这才看到,她与父亲的名字就这样命名了这座房子。
后来父亲拿着在宁波攒的钱,回到家乡做小生意,屡屡失败后,父亲变得越发焦虑、沉默,直到有一天,突然跌倒在天井里,他中风了。
当年的石板房子只剩下一半,留着父亲中风的印记,蔡崇达读书需要花钱,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是攒够了10万块钱的母亲,决心建房子。
“你父亲生病前就想要建房子,所以我要建房子。”这是她的理由。
为了省钱,母亲边管加油站,边做小工,累出急性盲肠炎。
房子建了将近半年,只够原计划四层楼的一半。
蔡崇达旧宅
落成的时候,虽然最终的造价超标了,但是母亲还是决定在搬新家的时候,按照老家习俗宴请亲戚。这又折腾了一万多。
一家人抱怨她乱花钱,但是母亲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
为了这口气,家里欠着债,最难的时候甚至买了老鼠药放在抽屉里,每次掏出来,母亲又说:“我还是不甘心,我不相信咱们就不能好起来。”
剩下没建成的一半,还是母亲的执念,“这附近没有人建到四楼,我们建到了,就真的站起来了。”
第二年,父亲突然去世了。再过了两年,母亲在镇政府的公示栏上看到了拆迁图纸,这座房子要被拆掉了。
“我们还是把房子建完整好不好?”

她尝试解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建好。我只知道,如果这房子没建起来,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此时,蔡崇达已经在北京工作,要建老家的房子,需要动用他准备在北京买房子的钱,而门口奠基的石头上,刻下的建造者,还是父亲的名字。
他理解,建房子,是母亲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庭看上去是那么健全和完整。
这是一个看上去荒诞的决定——建一座马上要被拆除的房子。
故事的结尾,春节上班第一天,作者在北京和同事一起吃饭。
“嘈杂的餐厅,每个人说着春节回家的种种故事:排队两天买到的票、回去后的陌生和不习惯、与父母说不上话的失落和隔阂……”
而他,独自庆幸地想着母亲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母亲的房子”盖好了,但是故事没有结束。
在《皮囊》出版时,蔡崇达曾发愿:“这本书销量每上一个百万册,就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于是在《皮囊》销量破100万册的时候,他在老家东石的母校设立了奖学金;

200万册的时候,他在泉州师院用母亲的名字设立了“长丽文学奖”;

300万册的时候,他决定把小镇的家改建成一座图书馆。

如今,母亲已经搬离了小镇,但是在改建图书馆的时候,设计师保留了父亲留在门口的那副对联。
父亲留下的对联
黄永玉在晚年写过一个画面:
“我走在五十年前上学的路上,石板铺就的路。我沿途嗅闻着曾经怀念过的气息,听一些温暖的声音。我走进二年级的课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黄永玉,六乘六等于几?’
我慢慢站了起来。课堂里空无一人。”

前半生,我们步履不停,走了很多路;后半生,历尽千帆,只求有乡可依,有家可回。
《皮囊》就是一部关于原乡的书,收录有《皮囊》、《残疾》、《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回家》等14篇作品,它们发生在福建的一个沿海小镇,有通透的阿太、中风的父亲,坚韧的母亲。
白岩松曾在《朗读者》中讲到自己位于草原的故乡。
年少不懂故乡意,他回忆说,“走的时候是欢蹦乱跳的,因为那时你的眼睛当中只有前方,你的未来,你充满着好奇,恨不得连拜拜都懒得说。”
随着年岁渐长,离家渐久,当初的懵懂少年成为离家远行的游子,就在某个瞬间,白岩松突然明白,故乡是什么,“故乡就是你年少的时候天天想离开,但是岁数大了天天想回去的地方。
故乡是起点,也是终点。
愿每个人的下半生,有家可回,有人可等,三餐有味,四季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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