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远日》第二章(下)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他像过电影似的把一天所干的事情都细细地回想了一遍。第一天干活,他干了三件事:甩秧把、打粪和挑粪。其中甩秧把和挑粪使他最有体会,甩秧把给了他顺应规律的启示,挑粪给了他辛勤劳动的体验。最后摔倒在田里,是他分心的结果,不是不能胜任造成的。他有一种光荣感,更有一种收获感,只是摔倒使他很扫兴,如果没有摔倒在大田里,同泥巴和粪便搅和在了一起,一天劳动顺利结束的话,他一定会倍感兴奋和高兴。

他迫使自己不再去想摔倒的事,摔也摔了,搅也搅了,是个小挫折,算不了什么。锻练过身体的人就是与众不同。在现实生活中,缺乏正确的锻练方法,最后能真正把身体练的很棒的人少之又少,但能练出一股毅力。这股毅力非同小可,不可小觑,它能使人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困难不气馁,遇到挫折不后退。肖挺身上就有股子这种不屈不挠的毅力,他是绝不会在挫折面前退缩的。一段时间过后,也就不去想摔倒的事情了,但娶媳妇的问题却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他开始捉摸着个中的缘由,可是又不得要领。此刻他好似走在田埂上那样,又回想起了庆旺他们的话语。刚想了个开头,庆旺、二娃和王妮三个人走进了屋子。

王妮手上提着一个瓦罐,一进门,她就对肖挺说:“肖哥,我给你熬了罐姜茶,还放了许多红糖,喝了它,你身上的寒气就退了。”

“哎,妮子,这么好喝的东西,让我也来闹两口。” 二娃朝王妮做了个鬼脸说。

王妮假意绷紧着脸,“呸”了他一声说:“去你的,想喝,你也去大田里趴会儿,我做上一大桶给你喝。”

二娃撇了下嘴说:“冻不死就得喝撑死,两样都不好玩,不喝了,我还是保命要紧。”

庆旺问肖挺:“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挑着空桶摔倒在田里?”

“都怪我不好,分心走了神,踩到田埂边上,土崩了。” 肖挺回答他说。

庆旺说:“我忘了关照,田埂窄,一定要走中间,这不,人吃大亏了。”

王妮赶紧说:“肖哥,你属于自讨苦吃,可不能怪庆旺哥哟。”

“放心吧,妮子,我不会怪庆旺哥的。” 肖挺说:“我谁都不怪,就怪我自己大意了,我会吸取教训的。”

二娃的话近似于总结,他说:“赤脚走在田埂上还好些,感觉灵敏,还能作出反应。穿鞋不行,人一歪就摔倒了,以前有好几个人摔倒在田里,都是穿鞋给闹的。”

庆旺蛮赞同他的说法,他说:“哎,二娃讲得还怪有道理嘞,想想还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转对二娃说:“二娃,看不出来,你小子对田埂上摔人也蛮有研究,很好,值得学习。”

二娃咧开大嘴笑着说:“什么研究,我自己不就摔倒过嘛,甭向我学习,学什么,学摔倒?” 他对肖挺说:“得,肖老弟,咱俩一块教教他们。”

王妮的话有点怪怪的,她说:“二娃又不是傻子,他那叫吃一堑长一智,心里明白着呢。以前他就摔倒过,出过丑了,现在他拉着肖哥,是想让肖哥也出出丑。”

二娃收起了笑容,对王妮瞪了一眼。

大家正在说笑,二娃一拍脑门叫了起来,他大声说:“差点忘了,肖老弟,王三叔让我带话,说他也想来看看你,可又说脚臭不来了。依我看,来就来呗,脚臭怕什么,庄稼人嘛,没啥讲究。”

“这话没错。” 肖挺说:“王三叔怪有意思,他抬脚让我瞧,还直劲地喊叫'脚气泡没啦’,想起来真搞笑。”

“什么脚气泡没了,我俩是在逗你玩,你可别当真哟。”

听了二娃的话,想起他当时和王三叔联手开涮自己,而自己急急逃离的情形,肖挺也笑出了声,他说:“你俩可真逗,明儿个我见了王三叔他老人家,我就告诉他,我这儿随时欢迎他前来。”

庆旺一听,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老人家?王三叔咋就成老人家啦?他今年才五十岁,还是虚数呢。”

肖挺吃了一惊,他看到的王三叔,那副模样,他还以为是六十开外的老人,没想到才五十挂零。见肖挺惊愕,庆旺说:“王三叔个子矮,加上有点驼背,见老。”

提到了王三叔,肖挺又想起了娶媳妇那档子事,他想把话题引到那上面去,就在此时,王凯来了。

他见大伙谈得高兴,便说:“哟,你们三位都在此,很好。小肖现在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我们应该关心他,要热忱相待嘛。”

“大会计,你是后来的,你这个关心落后啦。” 二娃嘲叽叽地说他。

“就是,二娃批评的对,我应该做自我检讨。” 王凯说着,两手垂下,挺起胸口,向大家微微低了低头。

王妮见状立刻叫了起来:“王凯大哥,你不是在做检讨,你这是电影上小鬼子的动作,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肖挺说:“那叫'哈依’。”

二娃连连点头说:“对对,哈依,哈依。”

大家哄然大笑,笑声传到了屋外,引的村路上两个过往行人朝着屋里行起了注目礼。

笑声过后,王凯对肖挺说:“队长在忙着安排明天的工作,他让我来看看你。”

肖挺说:“我这不是很好嘛。回头你和王叔说一声,喝了妮子送的姜茶,正出汗呢。” 他停顿了一下说:“就是想到来王村满打满算才三天,就去绵河里折腾了两次,看来绵河与我挺有缘哩。”

庆旺说:“绵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如今你到我们这里插队来了,她自然要敞开怀抱欢迎你。肖老弟,王村就是你的第二故乡。”

“庆旺说绵河欢迎你,是的,她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欢迎你。” 王凯动情地说:“绵河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都是她的子孙,母亲的欢迎,有时也有悲情。两次下河,对你很有感触吧?”

“刻骨铭心。等将来我有了孩子,我要给他讲讲我插队的事情,让他知道他老爸当年走过了怎样的历程。”

王妮马上说:“哎,肖哥,你给孩子拉呱,千万别拉下我,是我第一个教你干活的,甩秧把,忘不了吧?”

“别闹,妮子,说正经的。” 二娃用不屑的语气说:“你那甩秧把,还不及王三叔的臭脚给肖老弟的印象深刻,不信的话,你让你肖哥自个说说,是不?”

王妮不高兴地噘起了嘴,二娃的话使她受了委屈,她嘴里嘀咕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肖挺赶紧对她说:“妮子,以后同孩子拉呱,我一定会提起你,你那秧把甩得多漂亮,我打心底里佩服。”

王妮朝二娃扬起头,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而对肖挺说:“肖哥,你说话就是好听。你听二娃说的是啥话,扫兴加恶心,他在这,咱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二娃伸了伸舌头,再也不敢接茬说话了。

王凯问肖挺:“老弟,听你的意思,你日后还想在咱这里娶媳妇,生孩子?”

肖挺一下子很难理解王凯的问话,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转,感觉王凯像是话出有因,他在问这话时,还带着一种莫名其妙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

他沉思了一下,反问道:“王凯兄,难道你不想娶妻生子了吗?还有庆旺和二娃,据我所知,你们三个人都是光棍,难道你们也都不想娶媳妇,生孩子了?”

三个男人互相瞅了瞅,眉头皱起,一时间也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王妮急了,她对三人大声喊叫起来:“装啥哑巴?肖哥在问你们,你们倒是说话呀。” 见还是没人搭理,于是她开始点名了:“二娃,你先说。”

二娃苦着脸,对王妮求饶说:“妮子,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是知道的,我还没经历过那档子事呢,你还是让他俩先说吧。”

王妮板起脸,“呸”了他一声。

王凯开口了,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肖老弟,不瞒你说,在我们这一方,男人娶媳妇,难哪。”

庆旺也跟着对肖挺说:“你瞧,我和王凯大哥都不老小了,我二十七,他都过三十了,都还没成家。我就甭说了,王凯大哥一表人才,学历又高,还是个会计,照样是单身,你说娶媳妇的事有多难。”

昨天上午在绵河救赵大妈的时候,肖挺初识王凯,见他长的很端正,很文气,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气质不错,具有美男子的特征,他在救人现场时的指挥若定,更显出他的成熟。像王凯这样的外表和气质的未婚男子,在城市里,在姑娘们的心目中无疑就是白马王子。后来听说他也是条光棍,肖挺十分纳闷,起先还以为他择妻条件高,挑三拣四的给耽搁了,现在听他们两位一说,显然不是这么个情况了,他索性开始了刨根问底:“你们倒是给我说说,让我也闹个明白,为什么本地娶妻会如此不易?”

王凯“嘿嘿”强笑了两声,他说:“庆旺,你给讲讲吧,你讲话比较方便些。”

肖挺是个机灵的人,他听王凯推诿庆旺的话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时他也不想去追问,只想着把娶媳妇困难的原因弄个明白,于是他不再问下去,听庆旺讲述起来。

听了庆旺的讲述,他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原来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前期有假、大、空和放卫星的现象,说是稻谷亩产量达到了一万斤,后来闹了饥荒,据说饥荒波及了好几个省,王村一带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这一带的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一个家庭中,饿死的大都是女孩子,好多男孩由此而活了命。待到男孩长大了,到了成婚的年龄,女孩缺少了,男女比例出现了严重失调,娶媳妇也就变得非常困难了。这种性别上的比例失调,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恢复过来。王村北队有三百多号人口,到了年龄或超过年龄讨不上老婆的,所谓的光棍就有三四十号人。这一带各个村庄都是如此,是一种普遍的现象。重男轻女这种守旧而又愚昧的传统思想,使人们尝到了苦头。在现实面前,如今重男轻女的思想倒是有点儿淡薄了,但苦果已然酿成,娶妻困难的局面无疑会持续一段较长的时期,看来整整一代人或两代人都将会受到影响。

庆旺讲述完以后,王凯特别叮嘱了一句:“肖挺来到我们这里,他关心本地的情况,咱们今晚给他讲了媳妇难娶的原因,二娃、王妮,你俩出去可不能乱说哟。”

二娃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现在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小时候都遭遇过闹饥荒,上辈人也谈起过,大伙全都心知肚明。”

王凯说:“如今是文革时期,忌讳谈此事,弄得不好,很容易和政治搅和到一块去了,让你们别说,就是不要去惹出什么麻烦来。”

二娃拍着胸脯说:“不说,保证不说。好家伙,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还偏偏不让说,够可以的。”

王妮用手捶了一下他的后背说:“就你话多,听王凯大哥的。”

肖挺问庆旺:“那王三叔呢?以他的岁数,他应该不受影响呀。”

“哦,对了,忘了讲王三叔了。” 庆旺说:“他倒是不受影响。可咱们这地方早先也是男多女少,只不过在闹饥荒以后,重男轻女的情况变得越发严重了。你也看到了,王三叔是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还有点驼背,年轻时就没娶过媳妇,打着光棍到现在,他自然就成了咱们光棍帮的成员了,一条地地道道的老光棍。”

庆旺用玩笑的口吻说此话,肖挺却一点儿都笑不起来,他心里很沉闷,感觉有一股难以抑制的辛酸涌现在心头。他想,人应该结婚,应该享受天伦之乐,可是没有了恋爱对象,一切都成了子虚乌有了,所谓家庭的幸福,儿孙的欢乐,老来的相伴,那些都根本不存在了。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就是悲哀,而且是一个人一生中真正的悲哀,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这种悲哀就是永远的影响和永远的痛楚。庆旺说得没错,美男子般的王凯尚且如此,其他人呢?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真正在王村扎根,也同样会碰到和面对这个问题,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当下只有十九岁,他不想过多的去想象自己,只是为这样的局面而感到痛心。

见肖挺不再说话,庆旺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肖老弟,我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单身的生活,来日方长嘛。再说往后的状况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嘛,说不定哪一天时来运转了,咱们就不再是所谓的快乐的单身汉了,到那时候,娶妻生子,我还想生下一大堆的娃呢,老了,要好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王凯跟着说:“庆旺讲得对,我都过了三十了,我还抱着希望呢。等到咱们都成了家,组成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家庭,要好好地庆祝一下,那是人生道路上一个崭新阶段的开始。我们不以今天为苦,一定要笑对人生。”

听了他俩的话,肖挺沉默了一会,而后他淡淡地说:“我能听出两位老兄的意思,其实我也没想的太多。在咱们这地方,既然娶妻困难是一种普遍现象,一时半会也是难以改变的,看起来只能是顺其自然了。可是我还想问一句,已经结婚成了家的那些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庆旺说:“也有不少人是自由恋爱,还有种现象是换亲,换亲也能解决一些人的婚姻问题。”

“换亲?” 在现实生活中,肖挺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他有些不明就里,问道:“什么叫换亲?”

王妮说:“肖哥,这个你都不懂啊?换亲嘛,就是把自家的女孩子嫁给别人家,再把别人家的女孩子给娶回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肖挺问她:“要是两家的女孩都不愿意换亲,又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

王凯说:“有兄弟姐妹的人家才能换亲,特别是落单的兄妹或姐弟,换亲的成功率就比较高,那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迫不得已,就只好这么干了。依我看,换亲的事在一方成为了一种现象,应该说那里的现状仍然是比较落后的。”

二娃老半天不说话了,此时他冷不丁地闹了一句:“哎,妮子,照这么说,你家可能也会换亲。”

庆旺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别胡说八道,二娃。妮子还小,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再说,也没听谁谈论过这件事情呀。”

二娃有点发急了,他大声说:“我说是有可能,没敢肯定啊。妮子就一个哥哥,我不是替她担心嘛。”

“哎,二娃这话提醒了我,我有几回像是听见我妈和我哥说什么换亲的话。哎呀,不好了,说不定我妈就想着把我给换出去,那可咋办呀?” 王妮还真的有些担心起来了。

“妮子她哥是什么情况?” 肖挺问。

王凯摇了摇头,再次以沉重的语气说:“闹饥荒那年冬天,妮子她爹死了,村民们饿的连口棺材都做不了,当时妮子他哥才十来岁,他同本家的一个叔叔,把他爹弄到五六里地外的沙头角给埋了。两人饿的有气无力,天寒地冻的,折腾了大半夜。他哥回来后高烧不退,拖了好几天,后来渐渐好了,捡了条命,却得了严重的哮喘病,发作起来什么活都不能干。她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年可苦了妮子了。” 王凯见王妮的眼圈红了,他说:“当着妮子的面,本不应该提这些,唉,话赶话,赶上了。村上的人都知道这事,妮子也不会怪咱们。她今年才十八岁,家中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我想她妈一定不会用她去换亲。”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的心里都有些不大好受,尤其是二娃,还不时叹气。就这样,他们又短暂地聊了一会,然后就回家了。

肖挺送走他们后,站在漆黑的门前村路边的大楝树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来到王村只有短短三天时间,对这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今晚的谈话,却使他对本地的婚姻状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按理说,在肖挺这样的年龄,他本不应该对此事作过度的关心,但对王凯他们所说的当地娶妻困难和换亲的事情,他又是十分的震惊。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生活中竟然真有这样的事情,城里的人全都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没有什么人会迫于无奈而去嫁娶给自己根本就不相爱的人,那是违背婚姻法的,是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当王凯和庆旺用他们的亲身经历向他述说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有所感触并为之叹息。他的心地是善良的,他打心底里祝愿所有的人都能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无论是城市里的人还是农村里的人。来到了这里后,他才发现生活原来并不是如他之前所想象的那般完美,当地不仅娶妻不易,居然还有另外性质的婚姻存在,这些是他先前所根本不曾想到的,他在内心深处,产生了难以言说的迷惘和失落。他对王凯他们说,既然成了现象,也只能是顺其自然了,其实他也知道那是一句无助的话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庆旺和王凯两人,一个说会时来运转,一个说要笑对人生,他以为他俩的话,一方面可以解读为美好的态度和希望,另一方面也可以解读为苦涩的难言和无奈。自己顺其自然的说法肯定会使他们更加沮丧,从而加深了他们的失落感,使他们失去了对理想生活的追求和信心。然而,这些全都是事实,他相信他俩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他即使不说,他们的心里也会抱有同样的想法。两人的说笑,只是不想让本来就对此事已经冷漠的心情过度表现出来罢了。他为王凯和庆旺的现状而悲伤,同时又隐隐担忧起了王妮这个正在为家庭而操劳的姑娘,她最终能摆脱换亲的命运吗?在目前的情况下,她母亲和她哥哥确实离不开她,但是生活就不会有所改变吗?如果这样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永远不会改变,她和她哥哥也都不可能成立自己的家庭了,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呢?他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会后不得不承认,她换亲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果然,数年以后,肖挺今晚的担心变成了事实,王妮终究挣脱不了束缚她的魔套,她不得不舍弃了自己的爱情,被迫换亲,嫁到了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子去了,那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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