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蛇灰线 伏行千里,读罢《好了歌》,看遍人生百态
《红楼梦》真不愧是“千古奇书”,相比四大名著中的其他三部,都是有蓝本,有依托,唯独《红楼梦》是一部“不知年代”全部由作者凭空创造的,其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400多个,总字数731,017个字,只用了4,462个不同单字。现在读来,对曹公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对文字的驾控能力竟如此之强,每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
不仅精通建筑文化、饮食文化、医药文化,文学功底更是深厚,全书共有诗词曲文等97首,诗81首(其中五绝4首,七绝26首,五律9首,七律37首,排律2首,乐府一首,歌行2首);词18首、曲18首、赋1篇、歌3首、谚1首、偈4篇、谣1首、赞文1篇、诔文1篇、灯谜诗13首、诗谜11首 、曲谜1首、酒令16首、牙牌令7首、骈文1篇。在这些诗文中,也是将人物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在第五回中所做的判词及曲子,更是“草蛇灰线 伏行千里”,只可惜啊,全本《红楼梦》未能流传于世,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
而在这97首中,最有深意的当属出现在全书第一回跛足道人所唱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细细读来,其每一句都是全书的伏笔,写出了结局,可以称之为全书的“纲”和“眼”。看似通俗易懂的语言,却道尽了世间百态、看罢了世态炎凉。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首《好了歌解》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对于这首《好了歌注》,脂砚斋的批语说:在《红楼梦》的开头造成一种〝忽荣忽枯、忽丽忽朽〞的险恶气氛,这也是对荣、宁二府兴衰际遇的一种概括和预示。有些《红楼梦》研究者认为,《红楼梦》一开头就向读者展示了《好了歌》和《好了歌注》,它应该是整本书内容的概括和预示。《好了歌注》中的所述的事都应与《红楼梦》中的人和事相呼应。
87版《红楼梦》有欧阳奋强饰演的贾宝玉
先来看看,这首《好了歌注》分别对应了那些人物,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贾宝玉;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贾赦 贾雨村;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贾兰;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 柳湘莲;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史湘云 巧姐。但这种概括和预示是就整体而言的,不必把每句话都要和《红楼梦》中的某个人和事相对应。
史湘云醉卧芍药园
我们会发现,其中有很强的虚无主义和宿命论,并且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因为佛教、道教等皆信奉〝四大皆空〞,认为人活在世上建功立业,发财致富,爱妻宠妾,颐念儿孙等都是被情欲蒙蔽而不觉悟的缘故。
当然,《好了歌》的消极、悲观、厌世、不负责任的色彩是不容置疑的。有人说,《好了歌》是《红楼梦》的糟粕,应该彻底抛弃和批判。其糟粕有以下三点
其一 宿命论 宣扬了极其悲观厌世的宿命论
这和曹雪芹的生活经历十分有关。曹家在江宁织造任上是多么显赫、多么富有,有多少繁华的秦淮残梦令曹雪芹流连。但一夜之间,祖宗留下的宦爵与财富化为青烟。曹雪芹也从一个曹府〝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一个〝举家食粥酒常赊〞的穷汉。真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什么原因导致曹家如此的狼狈不堪?曹雪芹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在宗教传闻中找寻答案。认为人生一世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对人世、社会、生活情趣与前途完全丧失了信心。彻底否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改造社会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江宁织造
人的生活与前途只能由命运左右,谁也没办法改变!所以,才有〝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叹。客观上起到了腐蚀人们〝意志〞的消极作用。
其二 混淆概念 混淆〝沽名钓誉〞与〝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的实质区别
把读书人求得功名与〝沽名钓誉〞混为一谈,显然是片面的。贾宝玉与封建专制的矛盾之一不是读不读书,而是读什么书;矛盾之二不是读书人要不要〝取得功名〞,而是〝取得功名〞是否是当事人的主观意愿;矛盾之三是读书人是否一定要通过八股文取得功名;矛盾之四是〝取得功名〞的目的是什么。
江宁织造博物馆
《好了歌》否定了〝取得功名〞的古今将相,显然是错误的。虽有一些未取得功名的人很有成就,如李白等。但并不能否定许多取得过功名的贤相名将对国家、民族、历史的巨大贡献。尤其是在科学技术高度现代化、经济全球化、世界政治由两极化变为多极化的今天,国家需要大批有真才实学的有志之士参加国家的建设与管理。读书人应该顺应历史潮流,投身到社会变革的滚滚洪流中去,我们不要相信〝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的悲观看法,不要去做对社会不负责任、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的所谓〝神仙〞。
其三 不平等的男女观
〝君生日日说恩情〞,不管婚姻是如何形成的,这至少说明夫妇双方是恩爱的,是有爱情的。曹雪芹要求妇女嫁人要从一而终,这是曹雪芹的历史局限性所致。我们不能苛刻地要求前人按现代社会的理念行事。爱情是一个活着的人对另一个活着的异性人的情感的显示与交流。活人与死人之间是不存在情感交流的,也不应有什么超自然的〝爱情〞存在。生前相爱的双方中在一方逝去后,建立爱情的基础已不存在,为什么不能〝君死又随人去了〞呢?当然,封建礼教要求的是,女人不能〝又随人去了〞。而男人不仅在妻子死后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续弦,即使妻子健在,也可纳多个妾。虽然,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支持贾宝玉的〝男女平等〞甚至〝重女轻男〞的思想和所作所为,但在他的思想深度仍有牢固的〝男贵女贱〞的错误地位观。
薛宝钗与林黛玉
《好了歌》虽然有诸多的消极观念,尤其是对青年人会产生有害的消极的影响。但也不能全盘否定它,毕竟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好了歌注》处处作鲜明、形象的对比,忽阴忽晴、骤热骤冷、时笑时骂、有歌有泣,加上通俗流畅,跌宕有致,使其有很强烈的感染力。它对于当时封建社会名利场中的人物,无异于一盆透顶醒心的冰水。对于当今的人们认识封建社会的腐败、黑暗以及必然走向衰亡的结果,也有某种认识意义。对于今天那些刻意追逐名利的人也是一剂醒酒汤。如果再换个角度、用现代的理念看待《好了歌》,也许对现代人如何对待生活等有点益处。
曹雪芹来看,《好了歌》是对他所厌恶的那个社会的无可奈何的消极性批判。从这个意义上看,它还是有价值的。作者出身于一个上层的封建世家,他亲眼看到了那个家庭的黑暗、残酷、腐朽和堕落;亲自体验了贵族阶级由盛到衰的苦痛。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他想去补封建社会的天,但又力不从心;他经过深沉的思索,激起了他强烈的愤懑。他要痛骂,他要诅咒,《好了歌》便从一个角度痛骂了那个社会。《好了歌》尤其是《好了歌注》充分表现了作者那种难于解脱的精神痛苦。 对当今社会中那些追名逐利、沽名钓誉、贪赃枉法、行贿受贿、巧取豪夺国家财产的人,也应该好好读读这个《好了歌》。
曹雪芹借此诗来表达,人们建功立业、发财致富、贪恋妻妾、顾念儿孙都是被情欲蒙蔽、尚不“觉悟”的缘故,而这一切都是靠不住的,从而宣扬了一种冷静观照人生的现实主义思想,亦有着浓厚的宗教色彩。全诗用语极为浅近,对仗、用韵均不讲究,但却蕴含深刻的人生哲理,大俗之中可见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