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者苏《娟子的故事（三）：就在蹦蹦车上》
文/者苏
【作者简介】者苏,原名单巧红，陕西蒲城人。“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喜欢冬日晒暖，喜欢率性而为，余生愿与书画文字为伴，做一宁静而淡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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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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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
像雪花一样
见不得半点温情
泪珠
瞬间溢满掌心
融化了一颗心
滴滴答答
洒流了一地
孤独
是一群白蚁
贪婪地啃噬丰腴
躯体
被啮成碎屑
随风
凝结在雾里
草滩镇街道的三岔路口，靠南一溜横七竖八的停了五六辆蹦蹦车。斜插在中间的一辆，大红色的车厢，挂着枣红底子金黄牡丹的平绒门帘，有节奏的颤颤悠悠，不时从里面传来男人的粗声喘气与女人的娇柔呻吟。其他蹦蹦车夫有的眯着眼睛打盹，有的歪嘴噙着烟卷发呆，还有的茫然地瞅着脏乱不堪的街道。没有人对这辆癫狂乱舞的蹦蹦车感兴趣，他们各做各的事情，显得极其冷漠。
这些蹦蹦车，都是农用车改装的，驾驶室和车厢的篷子都是铁匠给焊上去的，里面的车帮铺上用旧衣服烂布头缝的棉花垫子，软乎乎的，坐着也是蛮舒服的。我最喜欢坐这种车，一路上颠颠簸簸，屁股会不时的从车帮上弹起来，有时候遇到拐弯，可能会一头扑进对面乘客的怀里，霎那间，车厢里便万分的安静，脸蛋的温度引燃了空气，即使在寒冬，也会感觉烧烘烘的。有时大风会掀起门帘，吹乱了每个人的发，女孩子的辫梢拂在男人的脸上脖颈上，痒痒的，却不敢用手去拨弄……也有遇到农村泼妇的时候，踩了她的脚，或者撞了她的膝盖，便被一顿臭骂，轻了就是两只翻白眼。但是我仍然喜欢坐这种车，像狂魔乱舞，疯了一样。
那年的娟子就在那辆蹦蹦车上，与她丈夫之外的第一个男人，一个长得极帅的蹦蹦车夫好上了。
草滩镇的街道很脏，每逢集会，四面八方的小贩螃蟹一样横满了街道，本镇的、临乡的人们也会一大早赶来，蚂蚁般穿梭在男女老少之间，流连于琳琅满目的货物之间，或者拥挤于各种菜摊子之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谁把谁的脚踩了，谁又把谁的胳膊撞了，谁又把钱包弄丢了，谁又抢购了物美价廉的东西，人声鼎沸，仿佛炸了锅似的。娟子就跟那个男人挤在驾驶室里，送一拨人走，又接一拨人回，来来往往奔跑在各个村口与街头。男人开车，娟子收钱，一张张卷着皱着的毛毛钱被娟子整得平平展展，夹在一个日记本里。
离婚后的娟子，没钱没亲戚，在县城混不下去，就把孩子寄在出租屋旁一位卖搅团的老太太处，她独自一人来到草滩镇街道的一个小饭馆洗盘子端碗。每到晚上打烊，娟子就赶紧洗洗收拾一下坐蹦蹦车回县城接孩子。
娟子坐了男人的蹦蹦车。男人拉着娟子，总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她，瞄的娟子心里慌慌的。下了车，娟子从兜里掏钱，男人不要，两个人把几块钱推来搡去好多次，男人趁机抓了娟子的手，娟子挣脱扔了钱慌忙逃窜。
也许是男人早有预谋吧，娟子每次下班时，街道上的蹦蹦车总是只有男人的那辆，大红的车厢，枣红底子金黄牡丹的门帘，似乎笑盈盈的向娟子招手。每每这时，娟子的心里像疯长的野草，有一丝丝的警惕，却完全被莫名的冲动驱使，她为自己辩解，没办法，要接孩子的，娟子就这样带着丝丝缕缕的憧憬爬进了男人的大红色车厢。
蹦蹦车发动了，疯了一般的狂奔在去县城的柏油路上。车厢里的娟子，坐在棉乎乎的车帮上，她双手紧紧抓着屁股两旁的车沿，却忍不住透过玻璃窗，去看那玻璃窗外男人隐隐约约的后脑勺。那次付车钱，娟子瞟了一眼男人，那男人长得很高大，似乎自己才够到他的肩膀。他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很有男人味，假如我能找个这样的男人做依靠……羞死了，不害臊，想什么呢！娟子涨红了脸，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好在车厢里就她一个乘客，没人会知道她的胡思乱想。娟子掀起枣红金花的门帘，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刚好让自己脑袋清醒清醒。天已经麻乎乎黑了，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自己坐的这辆蹦蹦车哒哒哒哒震天的吼着，在路上横冲直撞。也好，有了响声就不害怕了，有男人在，应该不怕吧。
过了张家店，再拐过一个弯，蹦蹦车驶上了一条土路，停在了路边。怎么到小路上来了？娟子疑惑，掀起门帘，看见男人跳下车，背对着车厢，手在裤子前摸索一会儿，臀部向前一挺，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娟子赶紧放下帘子，却满脑子是男人壮实的躯体……
突然间，娟子发现男人已经爬进了车厢，他一把搂住娟子，贴上厚唇一阵狂吻。他没说什么，似乎此刻也不必有什么解释，他一手托着娟子的头，另一只手摸索着探进娟子的衣服。娟子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瞬间就被男人的狂热强劲征服了……蹦蹦车，在无边的旷野上，在灰黑的天幕下，肆无忌惮的唱起了情歌……
“你爱我吗？”娟子呢喃。
“爱，爱，爱！”男子喘息。
“让月亮见证！”娟子要男人发誓。
男人依然忙碌，说：“今晚没月亮。”
是啊，灰黑的天宇，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现身。
然而，娟子，觉得自己恋爱了，被男人爱，她一定会幸福一生的。
男人承诺，以后赚的钱给娟子一半。娟子不用再洗盘子刷碗了，她跟车，跟着男人。有时候等客人，娟子就坐在驾驶室里织毛衣。一边织着，一边唱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娟子的嗓音很甜，甜到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从此，男人有了毛衣毛裤，有了围巾手套。
街道两旁是两排粗壮的桐树，比男人巴掌还大的叶子在冬天消失的无影无踪，干枯的枝桠张牙舞爪，凌乱的伸向天空。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几声，便拍拍翅膀飞走了。树下便会有人喊：“这死鸺子，屙到我头发上了！”用手一抓，抓了一把鸟屎。
娟子给男人戴上刚刚织好的围巾，男人盯着娟子的眼睛，温情脉脉地说：“真暖和，你就是我老婆。”
娟子也觉得是。她觉得自己有男人了，有依靠了，有家了。
男人很疼娟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抱着娟子看，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眼睛，亲亲她的鼻子，总也亲不够。娟子感觉很温暖，很安全……
欺凌弱者惧怕强硬是凡夫俗子的性格，老天爷也是这个德行。
一年了，又是个冬天。拂晓时分，天就阴沉个脸，像是谁欠了他家半个馍馍似的，街道上雾蒙蒙的一片。买卖行人廖若星辰，店铺的门还紧闭着，小商贩们也是蜷缩着身子，佝偻着腰背，或推着手推车载着一筐子白菜，或挑着扁担担着两筐子萝卜，还有用自行车驮着两桶醪糟……裹着围巾，哈着白气，三三两两的寻找合适的摊位。
娟子与男人已经从附近村子里拉了一趟人过来，然后停在街道东头等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五六个彪形大汉来，他们手里拿着棍子，把蹦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娟子和男人被扯了下来，仿佛小鸡似的被掼在地上。这时候一个妇女扑上来揪住娟子的头发，劈头盖脸的又是抓又是挠，好个阴风白骨爪，眨眼间娟子的小脸鲜血淋漓，一道道血印子像泼妇鲜红的眼睛……旁边的男人也被一顿狠揍，棍子雨点似的砸在他的背上，然后，被凶神恶煞地拽上蹦蹦车，一伙人扬长而去……
结冰的路面，扔着各种烂菜叶臭垃圾，散发出浓浓的浊臭。娟子趴在地上，双手护着头部，凌乱的头发遮住脸面，她不敢抬头，不敢哭泣，甚至不敢呼吸。耳朵里面嗡嗡嗡的轰响，听不见人们的谈话，不知道打她的是什么人，不知道为什么打她，更不知道男人被拽去了哪里。娟子被吓傻了。冰冷的地面寒气袭人，紧贴地面的身体似乎与地面冻在了一起，但是她仍不敢动，不敢逃，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惊恐的娟子就这样趴着，身上到处都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恢复了听觉，听到了围观者恶毒的嗤笑：“小三，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小三！”
我是小三？！我听错了吧？娟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人说过，他没有成家的！他说过，我是他的老婆！可是尖利的声音再次把“小三”两个字扎进她的耳朵，刺进她的心里。
“他说过他没有老婆的！没有的！没有的——”娟子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头顶的那方天空像一座巨山轰然倒塌向她砸来——“我不是小三——不是——”她凄厉的喊声犹如一滴水，无力无声无息地淹没在围观的人群中。
接下来的几天，娟子就站在街头蹦蹦车等人的地方，从太阳尚未升起，到夜幕降临，她就那么站着，就那么等着。她要问问男人，为什么骗她。可是，男人未出现，娟子却又一次被围殴。七天之后，精神恍惚的娟子离开了草滩镇，离开了这个脏乱的街道。
娟子走了，草滩镇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们熙来攘往，蹦蹦车来去穿梭，还是那么嚣张，还是那么声震云霄。
据说娟子走了之后，男人又上街拉客了，还是那辆大红色的蹦蹦车，还是那张枣红底子金黄牡丹的门帘。不同的是，副驾驶上，坐了另一个女人。男人开车，女人收钱，每张毛票不再整的平平展展，而是揉成一疙瘩，揣进兜里。
每每提起这事，娟子都会说：“不说了，那就不是个男人。”
一场看似浪漫而又温馨甜蜜的爱情就这么被撕得粉碎。娟子，又一次把心穿在钢绳上，把自己悬挂在悬崖边，任泪水涌流成瀑布，飞流直下，溅入深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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