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鬼故事》

【阅读悦读丨诗歌】雨天《一半是爱,一半是患得患失》(外一首)

文/图布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有一段深刻的记忆——那便是偎依在母亲的身旁听婆婆婶婶讲鬼故事。夜总是很黑,四周突兀的连绵高山像卧躺的巨蟒,在悠深悠深的时光里随时准备吞掉一切。

那时候,我们山沟里14寸的黑白电视还是个稀罕物,一个生产队也难得有一台。农村人吃过晚饭便无事可做,为了打发时间,三五个男人要么坐到哪里开阔地抽着劣质的烟草摆龙门阵;要么在哪家屋里玩不输钱的纸牌;或者是玩棋盘可以随手而就,棋子都可以顺手拈来的1“狗卵子棋”或者2“绷绷棋”。女人呢?就随腿似的串门,串到哪家就东家长西家短的唠起来,人很自然的越聚越多。在我的印象里,总是有那么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个婆婆婶婶聚在一起,这个没来那个补上,总也少不了人。要是逢哪儿大队或是公社放电影,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便扛着木凳,提着竹凳像蚂蚁搬家似的黑压压走在凹凸不平的乡道上。孩子随娘,所以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偎依在母亲的身旁听她们拉家常。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些婆婆婶婶似乎是迷上了讲鬼故事。每天晚上都讲一些离奇的鬼故事,而且是有板有眼,指地名点人名,为了让听故事的人能确定故事的真实性,她们还非得给故事的主角串上一两个沟前坡后的亲戚,而这个“亲戚”恰好有一两个听众认识。所以她们讲的每一个玄而又玄的故事让小小年纪的我都认为是确实发生的。

有一个经常讲故事的主角姓王,按辈分我得管她叫婆婆。她讲了一个鬼故事让我现在也记忆犹新。

话说是有一个女人每逢赶集的日子就到一个屠夫的肉摊前去买一斤猪肉,但这个女人并不给钱,每次都给屠夫说她男人管着钱,让找她男人要。屠夫认识这个女人也认识女人的男人,都是山前沟后,所以每次也都把肉赊给了这个女人。

一来二去也就一月有余了,这天女人在屠夫肉摊前把肉拿走后。屠夫就有些纳闷了,那时候农村穷,一月半月能见荤腥也就不错了,像这个女人这样每逢赶集就来买肉在农村里还真没有。屠夫思前想后后决定去女人家里看一下,是不是家里在修房盖屋或是搞其它什么建设,顺便也把肉钱收回来。

于是,屠夫在中午把肉卖完以后,还顾不及吃饭就蹬着自行车朝女人家里去了。出来见屠夫的是女人的男人,屠夫说是来收他赊的肉钱,男人半天摸不着头脑:“你是杀猪卖肉的我知道,但我啥时候欠你肉钱了呢?”

男人的话把屠夫也惹急了:“山前沟后,你还耍起赖了,每逢赶集你都叫你家女人到我那里赊一斤肉,你女人让我管你收钱。我也是信得过你,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来收一趟钱,你现在跟我耍起赖来了。把你屋女人喊出来。”屠夫说着就往男人家里钻。

男人也不拦着,任凭屠夫在家里钻。可屠夫挨间挨间屋子找完后也没找到女人,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遇上你这么个耍赖的了,让自己女人来卖肉赊账,现在我来收钱,你却把女人藏起来想抵账。没门。你一个大男人干这事儿不害臊吗……”

男人也不示弱:“我耍赖?我看是你想讹人,我是个什么人四周八邻清楚得很,我穷得干净饿得新鲜,吃不起肉我知道把裤腰带勒紧点,还从没有到哪儿去赊过一钱半两肉。我女人找你赊肉,你说出去看有人信不,这周围谁不知道我女人死了两个月了,还找你赊肉?怕是你闯到鬼咯!”

屠夫一听这话,不由得背心发凉,但仍不甘心:“你女人死了?死了总得有个土包包。你带我看看去。”

男人见屠夫不相信,遂带屠夫走上后山。两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还没有走到坟前,男人就停住脚步愣住了。屠夫遂跟着男人的眼神看过去,只见林木荆棘里一处新坟的坟头上往外冒着炊烟,还缭绕着阵阵肉香,而坟前是一堆散乱的3肉绾子。两人楞了片刻,回过头撒丫子就跑。

屠夫后来没要钱就急匆匆走了,说是回到家以后大病了一场。男人去找了4端公问这咋回事,原来当初女人死的时候,男人为了省钱,没有找端公就自作主张把女人埋了,没想到恰恰把女人葬在了“养尸地”上,所以死身不腐,阴魂不散。后来男人只得出钱请端公另外寻了墓地。说是移墓穴的时候,有胆大的人还专门撬开了棺材,看见女人果然和当初下葬的时候一个模样一点没腐烂。后来移了墓穴,这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后来,关于这个故事我还听到过另一个版本。说是女人每逢赶集都去屠夫那里买肉,而每次都是付了钱的,那些钱要么是缺了一点角,要么是有一两个小洞,像是不小心让火星子烧的,屠夫看着钱也还能用,就没上心。每天回家就把钱放进小钱箱了,大概差不多一个月了,这天屠夫把小钱箱抱出来,里面让火星子烧过的钱全成了一把冥币。屠夫自然想不通,就找到女人家去理论,至于后面结局和前面王婆婆讲的都是一样,就不再赘述。

王婆婆年长,经历见闻颇多,所以只要她在场几乎都是大家听她讲。偶尔其他人也讲,但叙述得始终没有她那样活灵活现,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关于那些“倒路鬼”、“吊喉鬼”、“饿死鬼”、“水鬼”、“色鬼”、“僵尸”等等鬼怪的精彩片段和种种笑谈也就不再详述了。

总之,对于恐惧的最初概念绝对不是母亲口中的大豺狼或者小偷强盗,而是这种超乎常情,玄而又玄的未知。可也恰恰是这种使人恐惧的未知促使一个人的探索和期待,我的小说《重蹈覆辙》的最初构想和这些鬼故事是有一定联系的,里面的另一个与我们平行的世界大概就是我儿时给那些面目狰狞的,各式各样的鬼怪寻找到的出处和他们本来的世界。

未知于人类,就像是挂在牵牛绳上的青菜于牛一样,如果牵动牛绳的人不停下来,牛是永远也吃到,牛就会一直为这一株青菜而奔波。世界这么大,宇宙那么广,人类的寻找与探索就在浩瀚的宇宙中踯躅前行、跌跌撞撞,一切现有科学不得解的现象和人类凭空的思绪便是触发人类前进的那棵“青菜”。后来,村子里的电视机越来越多,于是大伙坐在一起5摆聊斋,拉家常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至于鬼故事更是鲜有提及。大家都乐于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里的“故事和传说”和奔波于朝村子外面蔓延扩大的世界中去了。

再看看现在到处的手机党,对周遭事物和亲人的淡漠,却对着手机上隔着千山万水的另一个地方亲近熨帖,似乎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与我们平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更多的惊奇和快乐。当朝见晚闻的身边人犹如身处两个平行世界里永无交集的人,当时空穿梭机还没有成为现实的如今,我们究竟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呢?很大意义上来说,当交流越来越少的时候,生活也就越来越远了,那么人类的寻找和探索会不会成为发掘孤独与寂苦的歧途。

夜黑幽深,天空孤悬半月。

我想我只是怀念那些年偎依在母亲的身旁听婆婆婶婶讲鬼故事的日子了。

附注:1、2:四川农村地区流行的两种简易的棋局。

3:以前在集市买肉并不是用熟料袋装起来的,而是屠夫在划下来的那块肉的一端用尖刀豁一条口,穿进用坡草或者棕树叶拧成的细绳以便提拿。

4:当地对阴阳先生的一种俗称。

5:也是拉家常、摆龙门阵的另一种说法。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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