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刘超《长眠于地下的父亲》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刘超

【作者简介】刘超,笔名潇湘子木,张掖市作协会员,曾多次参加全国诗歌散文大赛并获奖,在《作家联盟》《北方诗歌》《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中国诗歌网》等期刊报纸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多篇。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清明时节陌上花开,杏花飘飞的日子,春天温暖的眼睛,注视着一座矮矮坟包,心疼桃红柳绿的春意,是谁一直拥着执念,在光阴里守望,与往事相望到老,慢慢掀开尘封的记忆,遂想起您­——父亲。

父亲虽已逝世十四年,但父亲的身影却深深铭刻于我的心田。

记得小时候,家境十分贫困,父亲脾气暴躁,经常为一点小事与母亲吵架。每次放学回家,总担心母亲被父亲打骂。父亲粗暴的言行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为此,我曾憎恨过他。贫困的境况促使我过早地成长起来,每天放学,除了抓紧时间做好作业,就是帮助母亲下地干活,有时去村子的河坝里捡木柴。而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霜似的,沉闷地经营家中的十几亩薄田。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闲暇时,还会看一看我的作业,并指出一些不足和错误,这是我唯一能感觉到他温和的时候。而我有时故意把字写歪斜或潦草,引得父亲一阵怒吼,我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十四岁那年,读初三。父亲经常来学校看我,问这问那,但总是绷着脸,我很烦。父亲向老师了解我的学业情况,并诚恳地嘱托老师们把我抓紧一点,我在心里讥笑他的迂。其实,我自己觉得学习挺棒,考小中专没问题。但父亲总是那句老话:“你没有了不起的,好好学吧。”一盆冰冷的水浇到心里,我在心里发誓要考给他看,证明我自己。因此,对父亲不屑一顾。

中考成绩下来了,我傻眼了,竟然榜上无名。我第一次经历了学习生涯中的重创,十拿九稳的小中专与我擦肩而过。家境拮据的我需要尽快跳出农门,撑起这个家的重担。我失望了,父亲沉默了。一天早晨起床,无意间看到地下安然地躺着十几根烟头,我知道那是父亲为我彻夜难眠。父亲的脸上竟然丝毫看不到愤怒,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我真想在这个时候能听到父亲的怒吼声,但是没有。一夜之间,我好像更加成熟了,真正体会到了人世的艰难,命运的残酷无情。我第一次感到痛心惭愧,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对不起善良的父母亲。

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经过一天繁重的劳作,全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这是中考失利以来父子俩第一次交流。我没有了那份傲气和不屑,只是低着头。父亲说:“还上学吗?”我说:“我想上高中,考大学!”父亲很严肃,脸上挂着汗水,冷冷地说:“考大学很难,但你要上,我砸锅卖铁也供你!”我鼻子一酸,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脚面上。母亲却无声地哭了。那一夜,我再次失眠,我开始审视自己的前途命运,并开始理解父亲。

高中生活对于一个贫穷的农家子弟来说,既艰辛又痛苦,但我没有气馁。父亲变了,仿佛也是一夜之间,他对母亲不再打骂,只是脾气依旧很暴躁。对我,则是用一种严峻的、审视的态度。

1992年,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既充满希望又令人伤感的一年。我刚刚在高中上了一学期,家中经济拮据,一面要供我和妹妹上学,又要投资农耕,为了能增加家里收入,供给我们上学,父亲终于下定决心承包本队三亩土地,每亩地租金很高,我劝父亲不要租了,可父亲执意要种,还说:"你只管上学,不要管家里的事。”每周回家我都会与父母亲去田地里劳动,翻地,播种,父亲打算种葵花,我很高兴,因为我喜欢向日葵。每当坐在田埂上,我的内心浮想联翩,想象着三亩地,夏天满地开遍了向日葵,景色一定很美。我不禁笑了,父亲抽着烟也微微的笑了。那段日子,我每天都生活在希望之中。时间飞快,几个月过去,我家的向日葵,成为全队一道亮丽的风景,每个人到这里都会驻足凝望,多壮实的向日葵啊,象美丽的哨兵,又像希望的勇士,父亲更是信心满满,每天起早贪黑,精耕细作。我想,今年家里一定会有好收成,我对生活更有信心,全家人都是笑脸,那时,我每天都在祈求上苍能让我家的向日癸好好成长。

记的有一次老师正在讲课,我居然发呆了,因为我正在看窗外花池里的一株向日葵,厚实的圆脑袋,开着金灿灿的花,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我家那片向日葵的海洋,真是令人陶醉啊。周末,我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我的伙伴,我的希望,我的向日葵。当我跑到地上时,父亲早已在地里锄草松土了,向日葵像父亲的孩子在风里把一双双小手伸给了父亲,父亲欣慰的笑了,向日葵在夏日里承载着父亲的希望和美好的梦。父亲说:“今年要丰收了,三亩地的葵花,收入肯定不少。”我笑了,我上学有保障了。

可是在我的生命里,上天总是会开玩笑,就在那年的7月初,突然一场暴风雨,整整一夜。我好害怕,我怕我家的向日葵不能承受这样的狂风暴雨,这是个无眠之夜,这是个灾难之夜。当我骑着自行车狂奔到我家,跑到葵花地里,我彻底傻眼了,往日一个个挺拔直立、面带微笑的向日葵几乎都倒下了,一片狼藉,满地如经过一场惨烈的搏斗,父亲的向日葵在哭泣,在流血,在呐喊……我的希望顷刻之间破灭了,我的心在滴血,我呜呜的哭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地的尽头有簌簌声,一会儿,父亲走了过来,父亲的面容憔悴,眼睛布满血丝,父亲深深地哀叹了一声,伤感地说:"本来好好的,一夜暴风雨就这样了……”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我的心里在低声的呐喊:为什么会这样,老天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无奈地蹲在田埂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不忍去触动父亲伤感的神经,一直到夕阳落下山的时候,我搀着有点蹒跚的父亲回家,母亲早在村头等我们,母亲伤心的对我说:“回来就好”。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父母早已干活去了,当我再次走到葵花地上时,看着一株株粗壮的向日葵被风雨折断已无法扶起,只好砍断做为牛羊的食料,我好痛,父亲却说:“儿子,没事,有我在,不怕。”我只是心疼,那年,因为向日葵的覆灭,我家的光景更是雪上加霜,第二年,再也无力再租种这三亩地了,曾经的向日葵却时刻铭刻在我的心间,使我永生难忘。

高二的冬天,一个苦寒的日子,刺骨的寒风冻得我每天都畏缩在教室不敢下楼,单薄的衣裳和单鞋,冬天的风会亳不留情地穿透身体,我只有一个念想,冬天赶快过去,春天一定很温暖。为了供我上学,父亲做出了人生中一次重大的决定:骑自行车收酒瓶。他收拾好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车座两边各挂一个大竹筐,还带着大尼龙袋子,整天吆喝着,走村串户,收购酒瓶。从此,这个沉默暴躁的人的声音,塞满了十几里的乡村,但谁能知道他已经四十多岁了。

有一次,周末我补课,没有回家,天下着大雪,中午时分,父亲来看我,仿佛一个雪人,脸被冻得红紫,可是还穿着单鞋,在学校墙根下跺脚,暖手,我跑过去,父亲也看见了我,叫我的名字,父亲说:"昨天你没回去,我想你可能在补课,你一定没有吃饭的钱了,我刚卖了两筐酒瓶。”说完父亲就把身上的钱都塞给了我,说:“我还得去收瓶子,过两天再来给你送吃的。好好学!”我急忙说:“今天这么冷,天寒地冻,不要出去了。”我只留了十元钱,剩下的想给父亲,父亲却坚决不要,还说不要管,他转身就走了。我看着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我深深明白了父亲。

2003年,特别伤感的一年。父亲因长年的劳累,一病不起,记得我陪父亲去区医院看病的时候,看着父亲苍老的容颜,内心一阵心痛,父亲彻底老了,我搀扶着他,缓缓走进医院。那个秋天好凄凉,父亲被查出是胃癌晚期,我告诉大夫不要告诉父亲,当我拿着检查单时,我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心在砰砰直跳,我在医院的一角,默默的垂泪,我鼓励自己一定要坚强,我怕父亲看到我的样子,会起疑心,我把检查单放在贴身的衣兜里,去诊断室找见了父亲,我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期待,我笑着对父亲说:“老爸,检查结果出来了,没问题,你太劳累了,多休息就好了。”

大夫给父亲开了许多增强免疫力的药,走出医院,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深秋碧蓝的天空,我的心却在落泪,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天,保佑我的父亲。然而,随着天越来越冷,父亲终于还是一病不起。看着生命垂危的父亲,那痛苦的面容,我泣不成声,父亲让我坐在他的身旁,用苍老的语气对我说:“不要哭了,好好工作,好好照顾你妈。以后家里全靠你了。”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簌簌而下。

2004年的1月9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的父亲在这个严寒的冬日夕阳落山时,离我而去,我却未能见他最后一面,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每当我面对父亲的遗容时,一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父亲一生笃信佛教,他曾经让我写了两个字:善意。一直悬挂在堂屋的中央。今天我才明白父亲的用意。每当看到父亲曾经研读过的佛经时,睹物思人,情不能自已,由感而发,我曾写道:“一本厚厚的破损的佛经/里面/是一朵朵盛开的莲花/一颗虔诚的心/一生与佛缘相伴/最终与心中的佛长眠于善意/一个飘然而逝的灵魂/执着/像那永不泯灭的佛/全然的把爱和善/融进岁月的容颜/只留下一片佛心/永不枯竭。”看着厚厚的佛经,宛如父亲就在眼前。

有一次,母亲收拾家中旧物,对我说你爹当年收啤酒瓶时用过的两辆旧自行车一直放在那里,怎么办?我没有说话,看着两辆破旧的自行车,我久久不忍离开,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父亲当年骑着自行车,驮着大竹筐吃力骑车的身影;在黄昏时分才在村口蹒跚而归疲惫不堪的身影……在晶莹的泪光中我提笔写道:“你苍白的容颜像一缕清风/吹进我甜蜜的梦乡/为了尽量留住你朦胧的身影/虽然晨光已把梦裁剪成霞裳/我却不忍睁开双眸/生怕梦飘然离去/岁月的脚步已隐隐约约/我毅然珍藏着你纯厚的佛经/生怕记忆也一样褪色啊/即使呼唤能穿透黄土/我怎敢惊动你的安眠/任凭怀念的心永久沉痛/啊父亲/我曾抒写过许多支心曲/但每一支都很苍白/留下的/只是永久的悄无声息的一抔黄土/唱着一支悠远的挽歌——怀念父亲!”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走进那片墓地,在沙漠中偏僻一角,春天的阳光,把沙子变成金黄,这时我发现,墓地上枯萎的草,暖风中变得更加瘦小,宛如颗颗幻化的头颅,我在沙地的上面,养家糊口的父亲在沙地的下面,我怕看到那一个个坟包,但我的目光无法回避这个地方,想起,像父亲一样用泥土止血的人,那些我敬畏过的衣裳褴褛的先人,不知何时,他们像赶集似的走向墓地,只是一身新装在静默里长眠,墓地高高在上,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见满眼的沙子像河流在涌动,冲发着记忆。

我多想用目光穿透黄土,看一看长眠于地下的父亲。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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