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16号作品】钟维领《干劲》
文/钟维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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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开山曾是柳树村盘龙湾的石匠，只见他黑黝的肌肤，忧郁的眼神。别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然而他身上却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干劲……
八十年代初，盘龙湾就建起了一家叶岩机砖厂，邹开山常去砖厂做些临时的装卸工，挣点收入。就这样邹开山农忙种地，农闲上山打石山，砖厂里有零活时他随传随到，只见他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当时农村的光景是低矮的茅屋、崎岖的山路，高处远眺只见丘陵地带那层峦叠嶂的茫茫丘峰，呈现出一幅贫穷落后的景象，似乎没有路，也没有出路。因邹开山比别人更多的付出，为此当他的乡邻几乎都在温饱线上挣扎时，邹开山却已经有了积蓄。
转眼间到了八六年，那年邹开山的儿子已经八岁了，正读一年级。当时，邹开山一家人三口居住在三间茅草房里，因农村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又多，那样他们确实有点狭小、拥挤，如果再有个人来客往的那更是极为不便。这些年来邹开山通过辛勤劳动和平里一分一文的积攒，倒也存了些钱，那年他便萌生了一个念头——修房子。
一日，邹开山和妻子郑英商量：“郑英，我打算年底把房子修了，你有什么看法？”
郑英没读过什么书，生活中也没有当家，她只说：“修房子要用很多的钱，我家哪有那么多？”
“反正这房子早晚得修，没有那么多就借，想想办法应该没问题。”
“好吧！这事你来决定……”
邹开山乐观、豁达的心态坚信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便对妻子说：“好！那就这样决定了，今年年底把房子修了。”
十月过后天气较为凉爽，农村里家家户户的活路也渐渐地少了起来，那日邹开山便为修房子算计、算计……夜里邹开山将这些年来辛勤劳作和省吃俭用来的积蓄凑到了一起，结果叠起来足足有一尺厚，那时面值最大的钱是十元，他将眼前那些大多是十元一张的钱反反复复的数了又数，总共有三千多元……邹开山曾读过一年多的初中，于当时而言算是有文化的人，他初略的预算了下修房子所需的费用，大概也就八、九千吧。他想了想，就眼下这点钱是肯定不够的，看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于是他心一横，毅然作出了决定，说修就修，且明天就开干。
那晚邹开山对郑英说：“明天你早点起来，去街上多买些菜，打几斤酒，顺便买一条香烟，烟要稍好点的，我决定后天开始拆房子。”
郑英问：“要不要割些肉回来？”
“不用割肉，明天我请刘二娃来把圈里的猪杀一头，以后长期割肉也不划算，那头猪本来也是为修房子而准备的。”
第二日天不见亮，邹开山和郑英便分头行动，郑英自然去了乡上市集，邹开山则去了邻村新民沟找卖肉的刘二娃。方圆几里的人都在刘二娃那里割肉，邹开山算是他的老买主，且他们平时关系也不错。当邹开山到新民沟刘二娃杀猪处时，他正忙着烫猪。
刘二娃以为邹开山是来买肉的，便热情的招呼他：“老兄这么早就来了，猪还没杀好呢！”
邹开山从衣兜里摸了一阵子，才摸出一包烟来，他抽出一支递给刘二娃：“我今天不割肉，是来请你帮个忙的，我打算修房子，想请你去帮我杀一头猪，等会儿你有没有空？”
刘二娃很直爽：“老朋友找我，再怎么也有空，你先坐会儿，等我把猪杀好了，我让婆娘来卖……”
很快刘二娃就忙完了，邹开山便带着他去了盘龙湾，到家后邹开山作刘二娃的帮手，将圈里的猪拖出来杀了……
没多久郑英买菜回来了，只见她背了满满的一大背篼，有酒呀、菜的……
郑英脸色阴沉，就像有人得罪了她似的。她放下背篼，走到邹开山面前说：“照你安排的，我另外还买了些调料和一包茶叶，你给我的钱差不多用完了。”
邹开山微笑着说：“哦，没事，快去煮饭，把刘二娃的也煮起。”
刘二娃是个手脚麻利的杀猪匠，一个多小时便把猪变成了肉，忙完之后他便辞别说：“家里还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
邹开山诚挚挽留：“把你的饭都煮好了，都中午了还有啥事，你若是走了就是看不起我。”
为此刘二娃留了下来。那日中午，邹开山和刘二娃尽兴的喝了一台，临走时邹开山还拿钱酬谢了他……
下午，邹开山急忙去请乡邻明天来帮忙拆房子，并叫他们明早过来吃早饭，乡邻们听邹开山一说都爽快应承。也有的人说：“你不用那么麻烦，早饭我就在自家屋头吃。”
邹开山反复叮嘱：“那怎么好意思，一定要来吃早饭，一定要来吃早饭……”
第二日，乡邻们早早到来，郑英早已将早饭煮好。邹开山跟来的人一人发了一包烟，然后叫他们先吃饭，请来帮忙的人差不多就一桌人。早饭相对简朴，大家三、两下把问题解决后，就开始干活了。那年头，都没什么家当，而且屋里该搬的东西，邹开山早就想法搬走了，所以饭后便直接开始拆房子……
邹开山和众人一道干活，郑英便打理好家务、做好后勤，她洗碗、喂猪、烧开水、准备午饭等，倒也忙碌不休。众乡邻干活确实很卖力，他们揭开了茅草，推倒了泥墙，见那茅草屋渐渐成为废墟……不知不觉中，已是正午时分，这时邹开山着急的问郑英：“都中午了，饭煮好没有？”
“差不多了，柜子里有花生，你去拿些出来，先把酒喝起，菜马上就好了。”
邹开山热情的对工人说：“吃饭了，收工、收工……”
然后他先去打一盆水让工人们洗手，又从柜子里装了一袋花生出来撒在方桌上，再倒上一大碗酒……邹开山请工人们入坐，先把酒整起，于是大家有说有笑的，喝起了转转酒来。不一会儿，郑英将大碗大碗的菜端上了桌子。大碗吃菜，大口喝酒，是那年头少有的殊遇，更难得的是邹开山的热情、周道，他十分客套的劝酒、劝菜：“桌上也没啥菜，大家也不要讲理，来，喝起走……”
乡邻说：“你这也太讲理了，这么大一桌子菜，还说没菜……”
邹开山拿出了主人家的诚意，因而大家都很随意的吃、喝，闲聊。酒足饭饱后，邹开山又跟他们每人递上一只烟，工人们倒也很实在，抽完烟后小憩了一会儿，便又开工了……
一日光阴转瞬即逝，当工人们归去后，钟开山为了节约些工钱，便继续收拾场地。这时郑英对钟开山说：“今天我跟隔壁王大嫂商量了，带儿子去她家暂住一段时间。那你怎么办？”
邹开山说：“我自有办法。”
因郑英第二天要早起，天刚黑，她就带着儿子去了邻居家，临走时她嘱咐邹开山，早点休息。
邹开山说：“我知道，还早。”
这时，邹开山照亮了一盏灯，仍继续干活，原本他是想用胶布搭一个能放得下一张床的简易棚子，就住在自家院坝里，结果因忙碌把这事给忘记了。
转眼间，已是深夜，邹开山感觉自己有些疲倦了，当他正想去睡觉时，方才想起今晚还没落脚之处。他没管那么多，先裹了支叶子烟来抽起，提一提神，然后看了看四周，只见四处黑灯瞎火、一片寂静。夜深了，邹开山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这时他见院坝里有一堆稻草，那是他前几日挑回来准备扎在门前桉树上的，结果因近日忙修房的事给耽搁了。见到这些稻草邹开山豁然开朗，他想干脆今晚就在这草上睡，于是他找来了一床旧棉絮当铺盖，把稻草铺开就睡了。
邹开山因白天干活有些疲惫，所以他一觉睡到五点多钟。恰巧这时，砖厂上班的邹老四下班从钟开山门前经过，他朦胧中见邹开山的院坝的稻草上好像躺了个人，于是走近一看，他的脚步声惊醒了邹开山。说那邹老四虽比邹开山小不了几岁，但邹开山的辈分却比他高一辈。邹老四说：“幺爸，你怎么在露天坝里睡？小心感冒哦！”
“没事，我有棉絮。昨天太忙了，忘了搭棚子。你怎么这个时候下班？”
“今天烧出来的砖出窑出完了，要不然还下不了班。”
邹开山找来叶子烟递给邹老四：“来，把烟裹起。”
“还讲啥理嘛！真的佩服你的干劲，开始修房子了。”
“都是没办法的事，那老房子的确太窄了。”
二人聊了一会，邹老四辞别回家：“你这么忙，不打扰你了，这几天砖厂没什么产量，你这需要人帮忙的话说一声。”
“好，等两天挖基脚坑我叫你……”
邹老四走后，邹开山抬头看了看，见天快亮了，便没有继续再睡……两天功夫房子就拆好了，于是开始挖地基，这时邹开山面临的问题来了。因地基挖好后，石头、河沙、水泥、砖……就该陆续运到场。可是他家门前那条将近一百米的路是条小田埂。如果材料运不到场，那样会走很多弯路，当下只有扩路。如果扩路就得临时占用乡邻的田地，损坏他们一些庄稼，这样的话必须先跟人家打个招呼。
于是那两日，邹开山一早、一晚的奔走在那些乡邻家，向他们说明情况：“我这段时间因修房子，想扩下家门前那条路，得占用你们家的田地、损坏你们家的庄稼，明年我把田给你们挖出来、再按粮食产量赔偿你们。”
邻居们都通情达理，不加思索的回答：“可以、可以，没问题……”
路的问题解决好后，在修地基时，邹开山便将后续所需的材料陆陆续续的买了回来。那些日子邹开山一边要去采购材料、一边要在家里看管现场。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给人予栉风沐雨的感觉，只见他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多时候竟然达到忘我的境界。有时候他错过了午饭，回到家里他就找点冷饭、剩菜吃……
那时，木匠也到场了，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每餐吃饭差不多有两桌人。当时，什么材料费、运费、工钱、伙食费……只见那钱像纸一样的花出去，从当初那叠钱的厚度来看，差不多用了一半，花得邹开山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夜里，郑英对邹开山说：“家里的烟呀、酒呀、菜呀……都需要买了，要不从明天开始把伙食搞简省点。”
“不用，伙食就照现在这样，来帮忙的不是手艺人，就是下力人，不能亏待他们，家里什么用完了，就买……善待手艺人不吃亏。”
邹开山对来帮忙的工、匠，不改当初的大方、仁义，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正所谓将心比心，木匠周师傅是外乡人，这一切他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因他每日回家不方便，也在“工地”边上搭了一个临时棚子和徒弟一起住。
清晨，周木匠天刚亮就起床了，邹开山见了说：“周师傅怎么不多睡会儿，还这么早。”
“早上凉快，早点起来改点木料。你们又是烟、又是茶，好酒、好菜的招待我们，我们若是不攒劲的话，怎么也说不过去。”
周木匠的话让人听了舒畅，周开山感激的说：“应该的，你们一天也很辛苦的。”
“说实话，我走了很多地方，像你们这么客气的主人家，真的很少见。”
说罢木匠便去把他的徒弟吼醒：“起床了、起床了，都天亮了还睡。”
徒弟起床后，他们两师徒就拉起了大锯来。
邹开山要修的是两层楼砖砌瓦盖的楼房，上下各五间。因为时间紧急，邹开山很多时候夜晚都在赶工，特别是材料运输，经常是很晚了才运回家。那夜差不多十二点，一辆拖拉机运砖回家时，不小心开到路外面去了，差点翻进田里，司机跳车时把手给弄伤了，虽说伤得不是很严重，但那师傅却心里有些愁闷，让当时的气氛十分紧张……当时邹开山正准备好了宵夜，好让大家喝上一台高兴高兴的，谁知又出现了这样的意外。邹开山先请人把拖拉机抬到了路上，生产队沟下方就有乡村医生，他又去请医生给拖拉机师傅包扎。周开山见气氛不太融洽，于是承诺给拖拉机师傅三十元的补偿，为此气氛便缓和了起来，这样都夸邹开山仗义，于是大家一起尽兴的喝起酒来……
因乡邻的得力帮助，邹开山修房子的进度是十分的快，一个月多点的时间，就要打现浇了。一日，他一起打石头的一个外乡的老石匠周文才对他讲：“我的儿子周世凯是泥水匠，刚在家里闲着，你打现浇下面的那几根扁梁，不如让他来帮你做，这样比你去买现成的就划算多了。”
邹开山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当即答应了他：“好吧！叫你儿子明天就来，时间紧迫，他需要什么材料，我好去准备……”
第二日，周世凯来了，邹开山按他说的给他提供了钢筋、河沙、水泥、石子等材料，还专门给他找了个场地……
谁知一周后打现浇时，邹开山请人去抬扁梁，结果那扁梁还没抬起来就断了。邹开山马上找来周世凯商量如何处理这事，邹开山说：“这梁肯定是不能用了，可现在又还等着米下锅，估计你是河沙、水泥的比例没用合适，现在说别的也没用，这些东西的成本你是知道的，我认二层，你认八层，你看怎么样？”
周世凯立刻点头答应：“好吧！明天我就把钱给你带来。搞得太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那么大的麻烦。”
邹开山说：“唉！没事，万事难以意料……”
然后邹开山立即去乡上把扁梁买了回来……
可是，当房子还没修到一半时，邹开山又遇到了新问题，家里的钱快用完了。此时邹开山想到的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父亲邹富有。
邹开山在弟妹四人中排行老大，结婚那年父亲就把家给他分了。如今三妹、四弟都还没有成家。这么多年来，邹开山赊欠别人一分一文都觉得不好意思，更不说狮子大开口的找人借钱了。夜晚，腼腆的他硬着头皮向父亲提说了借钱的事：“阿爸，给你说个事，想找你借点钱。”
“你打算借多少？”
“你有多少？”
“一千多点。”
“那就借一千吧！”
邹富有沉默了一会儿：“差那么多钱你也敢修房子，唉！好吧！”
在父亲那借到钱后，邹开山一鼓作气，紧接着又去找老丈人和要好的朋友借钱，就这样邹开山共借得了两千多元，也许这一切是他早就预算好了的。后来，无论材料、运费、工钱等，邹开山是能赊的就赊、能欠的就欠，为此邹开山经济上的问题算是得到了解决。
前后差不多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邹开山才将房子修好，见那宽敞明亮的楼房，乡亲对他都投以敬佩的目光，因为他是八十年代盘龙湾最先修房子的村民。有乡民当面夸他：“你真有干劲，把房子都修起了。”
邹开山谦虚的说：“有啥干劲哦，欠一屁股的债。”
乡民安慰说：“欠帐能修都很不错了，再说帐可以慢慢的还嘛。”
邹开山叹息：“唉！恼火。”
这些日子以来邹开山是风餐露宿、起早贪黑、劳心费神……原本强健的他一下子消瘦了许多。他本以为房子建好后可以好好的休息几晚上，可是那晚他找出一个本子来算了算，加上借的钱，他差不多欠了五千多的帐。当时邹开山平均每月的收入也就一百元左右，于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拥入心头，这时见他的屋子里弥漫起了烟圈……那晚他却辗转难眠。邹开山为了以饱满的精神迎接天明的旭日……他便起床拿碗倒了二、三两酒，一口气喝下，然后倒头入睡……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