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之五 奶奶临终未能见到爸爸

作者 吕东平

一九六五年，中央下达了二十三条，把社教运动纳入四清，派来了工作队，政治运动进入了高潮。工作队进村了，运动立即向左急转弯，工 作队的开台词是:“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工作队”。

那几年，我们附近村都要到土山河打水库。起早贪黑，轮班作业， 昼夜不停。六五年干到大年除夕，过年放了两天假，六六年正月初三，又奔赴工地了。

我岁数小，不用去，爸爸是首当其冲了。

奶奶自年前就有病，始 终没好，又没钱治疗，年后愈加严重。我帮妈妈成天侍候着，夜间我 跟着奶奶睡，以防有什么不测。

奶奶病情一天天加重，正月初八那天傍晚，爸爸从工地回来看望 奶奶，奶奶已经吃东西都费劲了，妈妈给奶奶煎的鸡蛋，奶奶已经咽不 下去了。一家人都为奶奶的病着急难过，想不出办法怎么治疗，因为 也没有钱，尤其是爸爸最痛苦。

就在一家人为奶奶的病发愁之际，工作队长叫了爸爸去。

工作队长 是××西，一脸横肉。质问爸爸:打水库这么重要的工程，你为什么回来?

爸爸说：俺娘病重， 我请假回来的。病成这样，不得回来看看嘛！

××西两眼一瞪蛮横地说:看看?看什么!打水库重要？还是看你娘重要？你是不是想带上个帽？你管她干什么?那么大年纪了，死就死了呗!随后厉声喝斥爸爸，让爸爸马上回水库工地！

爸 爸怔住了，没想到毛主席派来的工作队竟这么说话!眼看着×x西站起身来，好象要动手打人的气势。

见x×西凶神恶煞，残忍狰狞的样子，好汉不吃眼前亏，爸爸只 好答应马上回工地。

爸爸回到工地，那天夜间，工作队派人监视着爸爸，怕爸爸跑回 家看奶奶。何等残忍啊!无冤无仇，又无过错，就是因为奶奶出生在那个年代，生活在那个家庭？土改时还深受农会保护，全庄同情，以中农论。工作队来 到后，就说那么大岁数不管好赖，都算四类分子。

夜间，二大爷来和我一起在炕上陪着奶奶的。

正月初九清晨，奶奶病情加重，我快步跑到大队，拿起电话给 水库工地打电话，说奶奶病危，让爸爸马上回家，但是在工作队的授 意下，工地的干部没敢告诉爸爸。我从大队跑回家，以为爸爸一会就能回来。结果，一个多小时过 去了，也没见爸爸回家，我又跑到大队打了一次电话。我们离工地只有三 里路，原来工作队授意，瞒着爸爸，怕耽误打水库的劳动。所以没告诉 爸爸，生怕爸爸回家看奶奶。

我跪在炕上，和二大爷两人扶奶奶坐起来，奶奶好像想吃东西的 样子。我用勾水泥墙缝用的，很小很窄那种泥抹子当作羹匙，(因买 不起羹匙)挖了点白糖，放在奶奶口里，吃了两次，然后躺下了。

妈妈，二大爷还有其他人，都在这看着，突然听到奶奶的嗓子里 呼噜呼噜响了好几声，然后就与世长辞了!

这是一九六六年正月初九早晨八点钟左右，奶奶享年六十九岁。

那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终生铭记在心。我啼哭着飞跑到大队，拿起电话机给水库工地打电话，请求他们 让我爸爸回来，说我奶奶去世了。

爸爸到家的时候，我正站在门框边 上，一边哭着一边期盼爸爸尽快回来。爸爸走进院子，已经是痛苦万分，悲痛欲绝，脸色焦黄，伤心且无奈地对我 说:已经走了，甭哭了，哭有什么用?

得亏爸爸预先给奶奶做好了一口薄棺材，当天在领居们的帮 忙下，把奶奶埋葬了。因惧怕工作队的淫威，爸爸晚上就又返回了水库 工地。

奶奶一生淳朴善良，忠厚老实，任劳任怨，好善乐施，经常救人 于危难。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干部群众，不论新旧社会，提起奶奶都 是赞不绝口的，奶奶是人人同情，也是人人敬佩的。临终竟因上边派 来的工作队授意，奶奶病危时，与爸爸近在几里，却不能母子见面，这是奶奶生前万万也没想到，更是不合人理道德的!

近五十年来，奶奶那慈祥而坚韧的面容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心目中最伟大，最敬爱的人就是我的奶奶!

到 2021 年的正月初九，是奶奶逝世五十五周年祭日。其时情景， 浮现脑海，历历在目，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为缅怀祖母，我清早写下了对当 时的回忆:

缅怀祖母

正月初九倒春寒，

常念五十五年前。

祖母病榻濒临危，

母子欲见登天难。

时年正值打水库，

战天斗地昼夜连。

工作队长良心泯，

平民生死视等闲。

三跑大队打电话，

工地遵令把父瞒。

蛮横成西无人道，

直到逝去话方传。

辰时疲惫父到家，

我站门旁泪哭喊。

父亲面黄心已碎，

左邻右舍皆生怜。

祖母终生与人善，

村人怜悯好情缘。

畏惧误工遭淫威，

当日殓葬赶路南。

随波迁居南北山，

掘坟整地那几年。

儿孙闯荡到关东，

爷奶坟前无纸钱。

北国飘波五十载，

音容笑貌浮眼前，

每到清明春节时，

烧纸磕头向西南。

黄金时代当为今，

法律平等有人权。

孙辈齐心敬立碑，

祭奠先祖世代传。

愿奶奶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奶奶的高风亮节永垂不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