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2020年2月,美国西点军校陆军网络研究所发布《非简单性:勇士之道》一书,该书由美陆军研究办公室信息科学局局长布鲁斯·韦斯特和美军事学院数学系教授克里斯·阿尼合作撰写,认为复杂性科学将在未来军事行动中发挥重要作用;美军只有学会应用复杂性思维解决信息时代的问题,才能在未来战场上获胜。
1. 技术进步为人们带来了更加舒适的现代生活,但同时也加剧了社会的不稳定。与大众社会相比,军队更容易受到潜在失败的影响,这是因为军队的内在联系程度要比普通社会元素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未来十年,国际秩序的逐渐崩溃将使本可预测的安全形势愈发捉摸不定,进而导致出现一个更加复杂的国际体系,并催生一系列非线性的、更加危险的后果。
随着人类社会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发展到信息社会,原本彼此分离的社会成分变得相互依存。如果核爆炸在宾夕法尼亚州上空产生电磁脉冲,将会引发什么后果?电磁脉冲会摧毁电网,导致大面积停电。即便巨型发电机可以远程供电,修复电网所需的时间也将长达数周甚至数月。停电反过来又会影响制冷效果,从而导致城市地区所有的新鲜食物在停电第一周内腐烂变质。变质的食物不能被替换,因为缺少可用燃料的送货卡车无法移动。众多加油站的燃油泵将无法工作。城镇居民唯一可获取的食物就是家中存货或就近市场中可购买的食物。一周之内将会因食物发生暴乱,平民将会围攻全副武装的军警。在停电第一周过后,人们会大量死亡,具体人数与季节有关,老年人和体弱者会因药物短缺首先离世。我们没有理由继续描述该恐怖情景,这种情景仅仅是由于社会出现了大面积停电且长期无法恢复供电。现代社会充满吸引力的特征之一是其具有复杂的相互联系,但正是由于这一点,将会造成最大程度的平民伤亡。社会运转所必需的复杂性也体现了其脆弱性,即社会更容易受到破坏。近年来,“获胜”和“复杂性”已成为美国军界的流行语。《陆军作战概念:在复杂世界中获胜》和《陆军愿景:复杂世界中的战略优势》都强调了当前作战环境正变得愈发混乱且具有复杂性,均认为美军有必要提高敏捷性和适应能力以应对这些挑战。
2.尽管技术的发展必然会使世界变得更加细微复杂,但战争始终是人类历史中最复杂和最迷人的过程之一。鉴于此,我们可以从历史的角度来探讨战争复杂性的背景,并在此基础上建立指导现代战争的复杂性理论。战争一如普通的生命,所有部分都是相互联系的。因此,不管其起因多么微小,所产生的后果都必然影响到随后所有的军事行动,并在一定程度上(哪怕很轻微)改变其最终结果。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经受时间考验的军事理论,是那些抓住了战争固有复杂性的理论。具体而言,最能体现这一趋势的两部军事著作是《孙子兵法》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两部作品中都有一个共同的要素:复杂性。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几个世纪以来这两部作品始终令读者心驰神往,并证明了它们对当今世界仍有重要的指导价值。孙子和克劳塞维茨都认识到,战争既不是完全基于概率,也不是完全具有确定性,所有战争结局都是由许多复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永远都不存在唯一的最优作战方式,并且每次战争的结果都有其深刻背景,绝不可一概而论。两位作者都认同,复杂性是战争的内在因素。克劳塞维茨认为,不确定性无处不在,战争行为几乎遍及所有方向,且没有明确界限。然而任何系统、模型都可以被看作一个有限的综合体。战争中不存在普遍性原则,应从背景和整体的角度来理解每场冲突。孙子认为,打仗不应该纯靠运气和机会。如果某件事是未知或不可预测的,那就是指挥官的错。因此,对情报、侦察和计划的严格掌控是作战胜利的基本要素,了解本方的实力(所谓知己)也很重要。孙子主张指挥官通过制造迷惑和混乱,将对手置于一种随机性的状态中(处在这种状态下的敌人采取任何行动及其行动结果似乎都是完全随机的)。孙子建议增加战争的复杂性,然后依靠灵活性、敏捷性和机动性来获得优势。在他的框架内,对手将永远无法像友军一样控制这种复杂局面。在现代战争中,可以通过以下方式来实现孙子的上述建议:同步使用截然不同的作战部队;破坏敌人的情报,监视和侦察(ISR),同时建立大规模且有效的友军ISR系统;纳入间谍活动和信息战;发动打击敌方士气的心理战;使部队保持高度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在没有获胜把握的前提下绝不轻开战端。3.通过复杂性建模,我们发现我们正试图借助不正确的组织结构和人员(特别是领导者)去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美军需要在各个层级做出改变并实现现代化:从列兵到将军,从手枪到无人机,从潜艇到卫星,从基础训练到军事院校,无一例外。美国仍在经历从工业时代战争向信息时代战争的过渡。而且,即便今天能够完全实现作战云的功能(我所说的作战云是一种实现快速、无缝共享信息的手段),军方也不大可能充分利用该新系统。现实情况是,国防部及各军种仍然通过工业时代的方式,与基于消耗和歼灭战略的传统用兵原则保持一致。美军作为一个高度结构化且等级森严的组织,操纵着先进且复杂的工业时代技术系统和设备。这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而不平衡的组合。等级制度对1955年的军队来说没有问题,但对21世纪的军队来说并不理想。美国政府经常为其军队赋予非简单性的,能够反映信息时代(后工业时代)典型特征的军事任务,例如实现阿富汗的现代化,维护中东地区的和平,治愈肆虐非洲的埃博拉病毒以及打击非洲沿岸猖獗的海盗活动。我们目前这支军队仍然沿袭着1955年的老派风格,即使有更多的经费,更先进的技术和武器,更庞大的后勤设施以及不计其数的现代化成果,这支军队也无法完成给其带来严峻考验的现代非简单性任务。根据军方对未来做出的展望,最糟糕的因素莫过于其不正确的工作重点。军方领导人仍然认为,动能杀伤、平台火力、系统的生存能力和战场机动性才是最为重要的因素。而甚少考虑网络、情报、通信或后勤因素。因此,各军种仍然相信可以在其重点领域内提供强大的系统和平台,而很少考虑整体效能。军队将其决策重点完全集中在赢得资源分配上,这并非正确方向,势必会对未来作战造成诸多问题。
4.为更好预测和提供更多确定性而进行的纯技术变革注定没有出路。复杂性科学是完善理论原理的可能来源之一,它可以为军队转型提供指导框架。军备竞赛的双方面临着军事力量不断增长和国家安全不断受到威胁的困境。根据判断,该困境没有技术解决方案。如果大国仅从科学和技术领域不断寻求解决方案,结果将会使情况更加恶化。——肯尼迪总统时期科学咨询委员会主席杰罗姆·威斯纳不能简单地用逻辑、度量或定义来解释战争。战争是暴力、血腥和复杂的代名词,其处于不停的变化之中,既连续又离散。变化总是借助各种各样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和其他因素而发生,仅仅提及或参与战争就会以复杂的方式改变局势。各方都在不断设计战略,其目的是为了混淆和扰乱对方。作为一种复杂的战略因素,战争哲学已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战术和战役层面的复杂性运用问题必须与时俱进。当今世界的军备竞赛并不总是关于武器和技术,还可能涉及增强作战连接性。军队进行领土征服的时代已接近尾声,如果可以选择,各国宁愿提高其连接性,也不愿获得更多的土地。各国及其军事力量将通过竞争,以在互联互通的国际世界中获得影响力。除了在武器和信息技术方面追求进步外,军方还应在各个层面加大创新投入,在复杂性方面提供更多的教育培训,并进行文化上的变革。技术无法成为消除战争迷雾的推进剂,美军应寻求在组织、条令和作战设计方面进行基于复杂性的文化创新。
5.人工智能有望取代信息技术,成为未来军事发展的主导技术。在智能化条件下,解决战争的复杂性问题很大程度上将依赖于人工智能。
在著名的围棋比赛“人机大战”中,人工智能“阿尔法狗”击败世界顶级围棋高手李世石,充分展示了人工智能在未来战争的指挥控制和决策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巨大潜力。在未来二十年,无人系统、机器人、半自主和自主武器、平台甚至战斗员的广泛运用和发展进步,将极大改变2030年以后人类在战场上的作用。在最高级别的战争中,复杂性主导了未来的决策环境。人工智能将帮助确定战略和政策目标。作为政治目的与作战手段之间的互通桥梁,战略受制于许多高度复杂的因素,这些因素不易进行简单分析和量化,更适合于复杂性科学和定性建模。由于各国很少出于某种原因或针对某个目标而发动战争,因此敌方的目标与军队是相互竞争的关系。敌对国家内部的政治因素常常会使战争变得复杂。若将联合作战放到战争全局中加以考虑,问题将涉及联军的网络结构和运行情况,而战略设计和执行将变得更加复杂。在未来战争中,因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预测分析而导致的复杂性,将帮助战略家阐明众多相互关联的利益并据此制定战略。未来战争具有多维、多域和复杂的特点,体现在规划、情报搜集、伴随行动进行同步决策等方方面面。部分系统将由人为操作或远程操纵,但大多数将是自主系统。这些自主武器、传感器、侦察技术以及情报处理系统将在所有战争领域(陆、海、空、天、网)发挥作用。这些系统也会和人机混合军队一起遂行联合作战。在未来战场,数据将成为强大的武器,而拥有搜集、传输、过滤、处理和决策功能的情报复杂系统将成为战场上最致命的系统。6.军人、科学家和分析人员需要摆脱机器时代思维的认知局限和简单性,并学会用复杂性思维解决当前信息时代的问题。世界上只有两种力量——思想的力量和武装的力量。从长远来看,武装的力量总是被思想的力量打败。在当今世界,了解战争复杂性的数字将军对国家安全的重要性已比得上军事将领。现代军队需要精通数字化和技术,懂得复杂性科学并且具有强大领导才能的人。这些未来领导人有望使用复杂性科学来建立美军的优势。未来军事上的成功将取决于比敌人更快的思考和适应能力,以及在不确定且模糊的复杂环境和不熟悉的文化环境中高效执行行动的能力。随着网络空间在军事行动中的复杂性不断增加,军事行动的本质也在发生变化,军事人员需要使用复杂性要素进行调查和建模,以便预测和应对这些变化。世界正以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化。如今,美军在以往根本不存在的战场上和环境中被赋予了全新的作战任务。在一个充满复杂的叛乱和混合战争、变幻莫测且无法明确定义的敌人以及相当多的跨文化摩擦的时代,我们的各级军事领导人必须能够熟练而理智地进行各种战略和战术决策。我们的国家需要富有军事经验和技能的领导人来解决棘手而复杂的问题。非简单化思维与扑克牌等纸牌赌博有许多共同点。在扑克牌游戏中,玩法受规则界定,且不能改变。其他因素(如决定何时下注、下注多少,或读懂对手对所持扑克牌的反应等)的定义并不严格。但必须掌握此类因素,才能制定制胜策略。后一种规则通常与其他玩家在不确定情况下的行为有关,而不是与扑克牌本身有关。一个了解并懂得利用几率获得某些扑克牌的人,可以将玩法的不确定性降到最低,并能成为一名合格玩家。但在他们学会大局策略、在打牌时学会思考对手的心理之前,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成为常胜玩家,也不会以打牌为生。在现实世界中,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狡猾玩家比一个可预测的规则追随者更有优势,这就是复杂性科学思维。7.在当今世界,技术及其原理都在飞速变化。在过去的两个世纪,军事行动和战争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剧变,以致于军队、武器、人员和作战方法都有了本质的改变。战争原则也应该有所变化,以适应社会的变化。美国现有的战争原则主要受19世纪初期军事家(例如,法国的若米尼和普鲁士的克劳塞维茨)的思想和著作的影响。在英国军官富勒于20世纪20年代初提出他的战争原则后,美军据此制定了自己的版本,并从那时起在条令手册和训练中加以使用。目前的版本自1948年以来未发生变化。然而,在过去70年里,作战方式却发生了深刻变化,影响了这些原则的效力。随着现代战争任务(维稳行动、网络战、维和行动、救灾、人道主义援助)的范畴愈加广泛,随着新领域(网络和太空)和信息技术作用的不断拓展,可能是时候对美国的军事战争原则做出改变了。· 目标:正确确定目标可能意味着必须列出一个包含多个组成部分且跨越多个学科的目标,并且这个目标在短期和长期内都具有动态发展的特性。军事目标的设定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赢得战争的决策标准。在通常情况下,设定目标时最具挑战性的复杂因素来自于人类和政治因素(这些因素并不简单,而且往往是定性的)。· 兵力、资产和能源的分配:这一原则取代了源自克劳塞维茨的集中和节约兵力的简单方法。它还考虑了影响部队实力和能力的后勤资产和能源水平。在复杂的战斗空间中,规模较大的部队可能不是那么重要,因为达到目标有时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的平衡(而不是压倒性的力量)。· 耐力:这一原则也与军队、政府和国家公民的保障和毅力有关。有时需要强大的领导力才能催生出这些复杂的因素。· 机动:这一原则涉及物理和虚拟世界中的速度和机动行动。这一原则的基本组成部分包括使用人工智能作出快速决策和执行快速行动,以及使用新兴技术在战场上采取快速而明智的移动。等待人类决定每一个步骤并发布新的命令会减慢过程,并将导致过度简化的作战行动。· 同步:这一原则类似于高效的指挥控制,但效能并不总能获得保障,作战行动仍然必须由指挥官进行适当管理,并使用复杂的高科技军事系统来予以执行。· 合作:这项原则提出了任务指挥和共享领导体系的概念,并使联合和混合作战成为可能。· 安全:在每一次作战行动中,美军作战人员、美国平民和盟友的安全和健康都是最重要的。· 突袭:这一复杂性概念往往会在许多军事目标上产生最重要的进展。· 灵活:这项原则体现了每一次作战行动的过程和每一个体系的复杂本质。在现代战场上,为了取得最终胜利,必须利用并保持这种能力。· 整合:现代作战通常涉及多个目的,并由联合部队予以执行。因此,需要特别注意整合这些不同的部队。这项原则是指挥机构和参谋人员确保作战行动同步化的方法。· 感知:这种基于信息的属性对理解战场上的现实情况和关于复杂性的优势至关重要。利用信息时代的战争原则,未来的美军将会受到良好的训练,以应对众多可能的情况。当然,任何一套原则(无论是战争领域还是科学领域)都是相互依存的。影响军事行动的因素将随着军事专业及其社会作用的变化而不断演变,并将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