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00期

拾忆麻大湖畔

文/赵红

人谓“傍水依山好风光”，我生在平原地带，没有山可以傍，所幸却有水可以依。

支脉小河缓缓流淌过村前，自西向东不曾变更过脚步。总还是记得伯父生前从上海返家，或抱或牵了我们姊妹三人的手到村前的小桥上去望望。看渔夫撒网，赏鸭群戏水。有几只鸭子一猛子扎入水中，倒立起来，只留了脚蹼和屁股在水面上扑腾招摇。不一忽儿又将脑袋从水里钻将出来，平衡了身子，甩甩脖颈，水珠便撒的到处都是，滚滚圆圆地在其羽毛上颤颤地悠动，就像露珠耍玩在荷叶上。待流滚到其身体的边沿，便又极快地倏地一下钻将到水里消失了。

更有趣的是你会捡拾到各样的河蚌，或是仅仅是捡拾到河蚌的壳儿便就喜欢的不得了。打开来，那壳儿内里，如涟漪一般圈圈荡漾开来，焕放出五彩的颜色。我拿着它把玩，打开合上，合上打开，就想到了同越剧《追鱼》里面跟鲤鱼精一起匡扶正义的蚌精来。

仅仅是这么一条小河就给我们带来许多的欢乐，何况还有往南行走就能见得的更为宽广和澄澈的小清河呢。

我们小孩子总喜欢沿支脉河北岸西行经支脉河渡槽到达小清河附近。渡槽的外形果真像喂食猪马等牲畜的食槽。我们女孩子大多沿了渡槽的边沿张开双臂，努力保持着平衡态，小心谨慎地碎步走过。胆小些的则干脆趴伏下来，摸爬着过河去。而男孩子则不然，大多会急速跑过，甚至骑了大梁的自行车飞驰过去，令人捏出一手心的涔涔汗水。但正因了这些恐惧，也就更增添了兴致，我们也就会更多地以这样的方式过到小清河河畔去玩耍，或是干一些挖野菜、割芦草等的活计。

小清河两岸更多的树种是杨柳。春季到来，鹅黄的柳枝儿与水底的水草相应成趣，树下则满绕萋萋青草，蔓延了两岸；早开的“婆婆丁”将些微的黄色在绿色的“宣纸“上点染开来。“春入河边草，花开水上槎”，“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现在回味起来，总是无端地生出些感慨。

最难忘却的是爬上河边的高柳去掰折柳枝的情形。少年时的我皮实得很，在攀树方面全然不似女孩子，现在谈起来，是令好多人闪射了怀疑的目光的。我会牢站在树杈上，尽力向远方延展了胳膊，掰下一根根的柳枝来。然后就在树上傍了枝干斜倚了身子，从柳枝的顶端剥开其表皮，大约到得三四寸左右，顺势用褪却的树皮在柳枝上缠绕几匝，用牙齿咬了柳枝顶端，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刚刚缠绕的树皮，向尖梢捋将过去，柳树的外衣就轻易地剥去了，露出滚圆白皙且细长苗条的身形，伴着好闻的柳香扑鼻而来。偶尔有时，有不知哪家的农人，会大声呵斥——谁家的孩子？下来！我的心就如兔子般狂跳，然后顺势溜下树，如兔子一般撒开脚丫子狂跑。待喘息声急了，就停下来，向后望望，并未曾有人追上来，而怀里还紧紧抱着掰取的柳枝。我会把柳枝儿捆扎成小把，拿到集市上卖掉换些文具费用。想来那集市上怎地有那多的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我挤没在人海中，头顶却用小手高举着柳条儿，就会有人收买过去，将角票塞在我的手里。往往收取柳枝儿的竟还是湖滨人，想来湖滨的柳编制品尚有我的一份力量呢。

每每到了夏季，就更添了些趣味在。繁忙的麦收一过，在地下苦待四年的蝉儿就要破土见到光明了。它们钻出地面的时间往往是在傍晚，此时小清河北岸的树林里总见有人伛背低头，找寻金蝉。我总是擅长发现其洞穴的。洞穴易被发现时往往是铜钱的方孔般大小，你弯曲小拇指，用指甲盖儿轻轻挑起洞穴周匝的薄薄的一层泥土，可爱的蝉宝宝就憨拙地呆在那里，似仰坐井底的蛙，只是这“井”浅小得多。你将食指轻轻触触它的脑袋，它就伸了两只带有弯曲的勾针似的前腿，勾抱住你的指肚，你就轻松地把它从洞里带出来了。白日里我们还到这林里找寻蝉蜕，找的多了，便用线穿了，卖到药材店去，也算家用的贴补。

若一连几日夏雨不止，在这树林里你就会找到好多的“地瓜皮”（现在知道那就是一种菌类，应该叫地木耳吧），像泡肿胀了的黑木耳；还可以找到一簇簇的野蘑菇，鲜嫩嫩的。都是大自然奖赏给我们的美味。

倘只在河边流连，是不能尽兴的。记得上了高中，湖滨的同学多起来，便时常跟了湖滨的学伴到河里或是麻大湖里撑划溜子去。记得一次同学的父亲正好闲暇，愿意载我们一程。有老艄公驾船，我们自然也跟着兴奋不已。小船儿随心所欲地行走在湖中巷道里，倏忽平稳。苍苍芦苇，更多的是蓬蓬蒲草，一律轻摆纤细的腰身，夹道迎送。

蒲草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了。湖滨人人美手巧，衣食住行竟然无不和蒲草有着关联。而和湖滨近邻而居，自然就有了相同的习性。夏日里我们会追着爷爷奶奶们拖了软软的蒲团到街上坐了乘凉，他们手里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赶着炎热和蚊蝇，并讲说着一个个骇人却好听的鬼怪故事；冬日里天寒，土炕上也就多了层软且暖的蒲席，而雪天里出门脚下也往往踩了一双被雪濡湿而愈暖的“蒲窝儿”。蒲草嫩时，圆白的茎清爽可口；蒲草成熟时，摘了蒲棒，将蒲絮捻开来，吹得漫天舞飞，比时下孩子们花钱买来的泡泡液要好玩得多……

船行中恰逢有低矮敦实的拱桥挨凑过来，正思忖如何前行时，艄公已经稳拿了竹篙，着力在水中深点，随即拔出竹篙，如投标枪一般，将竹篙举过头顶，投了出去。竹篙优美地划着弧线，又似拖了尾巴的彗星，轻巧地跃过小桥，然后又稳稳地一头扎在前方的水里。这时小船儿也已经悠然从桥洞穿出，艄公顺势把住落下的竹篙，在我们的唏嘘声中，载我们继续前行。

前几天碰巧到湖滨的西闸村去，见到满大街满小巷晾晒的都是新割的蒲草，恍如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