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鸳鸯和省事的袭人,王熙凤的主子眼光,对丫头有不同评价

鸳鸯和袭人,是荣国府里最重要的两个丫鬟。她们分别伺候着荣国府主子中最会享乐的两个人:贾母和宝玉,而且都伺候得相当出色。贾母“离了鸳鸯,连饭也吃不下”(王熙凤语),而宝玉“房里若不是有袭人,不知要到怎么一步田地”(李纨语)。鸳鸯和袭人有很多共同点,她们是一起长大的,都是在贾母房内培养出来的能干丫鬟。她们都是美人,原著说,平儿袭人紫鹃鸳鸯,都是荣国府内知名的漂亮丫鬟。

但是,她们出身并不相同,鸳鸯是家生子,世代受贾家恩典,贾家的奴才虽不是自由人,但生活水准并不低,在黛玉眼中,三等婆子的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鸳鸯的父母资历老,被安排在金陵老家看房子,其实就是闲差养老。鸳鸯的哥哥金文翔是贾母那边的买办,主管采购的工作,属于肥差,嫂子是贾母那边浆洗的头儿,也就是负责衣物、衾枕帐幔等物的洗涤,也是个实权岗位,因为贾母手里的料子自然都是贵重物品,从事这种与贵重物品打交道工作的岗位,通常薪资都不低。这也许是因为鸳鸯哥嫂确实能干,但更可能是兄凭妹贵,鸳鸯仗着贾母宠爱,替兄嫂谋到了肥差。而袭人的父母原本是做小买卖的,因为经营失败,家贫无奈,快要饿死,才把她卖到贾家为奴。不同的出身导致了她们不同的人生观和待人接物方式。

鸳鸯因为自幼在富贵场长大,父母兄弟都在身边,所以心里有所倚仗,为人个性就比较大胆泼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种性格也很讨贾母喜爱,所以她也得以张扬自己的个性,加上她本身身份较高,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鸳鸯没在最高层,但她有最高层——贾母给她撑腰。袭人则不同,她家并非人穷心狠的赤贫家庭,只因一时困顿才卖了她,后来家业整顿好了,又想赎她回来。但是,遭受过亲情背叛的袭人不再相信血缘,也不想原谅家人。她靠自己的勤劳谨慎,在贾府挣得了一席之地。她没有背景和血缘人脉,她在贾府是彻底的外来户,可以想象,她要爬到一等丫鬟的级别,需要付出的,比鸳鸯只有更多。袭人不如鸳鸯有口才、大胆泼辣,也不如晴雯标致、针线好,她只好少说话多干活儿,用忠心和勤谨赢得了贾母的信任,把她派给宝玉。

作为贾府高层主要执行人的王熙凤,对鸳鸯的评价是“可恶”,对袭人的评价是“省事”。凤姐说鸳鸯”可恶”是在邢夫人打算讨鸳鸯给贾赦作小老婆的时候。“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也就是说,凤姐认为,如果鸳鸯不“可恶”,她就该顺从答应贾赦的要求;然而,她素习,也就是多数情况下,是可恶的。这个可恶,指的是有个性、有主见,没那么容易听从主子的摆布。王熙凤这个评价,是从主子的角度来说,比如袭人,在宝玉强她同领警幻所训之事时,就顺从了宝玉。其实此时袭人尚未有明确名分,宝玉又是少爷,如果对她始乱终弃,她也没话说。所以此刻献身宝玉是一次风险投资。如果袭人严词拒绝,或者嚷出来,宝玉自然也不能强迫,但是袭人半推半就了,免去了宝玉的尴尬和不快,独自承担了风险,这是她作为奴才的“省事”。但是鸳鸯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十四回,贾宝玉刚与黛玉看完禁书《西厢记》,回到自己房里。见鸳鸯来看袭人针线,就要吃她嘴上胭脂。此时宝玉与袭人已试云雨,因此这种亲密行为并不单纯。宝玉是自幼被惯坏了,以为别说自己屋里的丫鬟,即便是祖母和母亲房里的丫鬟也都是自己囊中之物。但是鸳鸯跟袭人不是一个脾气,即便是吃胭脂也不行,于是她直接呼救于袭人,表示抗拒。贾赦要讨她,她是坚决不从,只是不好直接怼邢夫人,但是她对王熙凤并不放在眼里,跟平儿说:“怪道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便是。”这不是句空话,鸳鸯在凤姐跟前作风相当大胆。第三十八回,吃螃蟹的时候:这一顿玩笑,真不像是主子奴才调笑,倒像是姐妹之间的逗趣。除了鸳鸯,再没有第二个丫鬟敢与凤姐这样开玩笑的。第四十四回,凤姐生日,众人敬酒:从以上几处来看,鸳鸯真的是不怕凤姐的,甚至可以说,除了贾母,她也没有特地敬畏哪个主子。所以,她敢于当众赌咒发誓,断发明志,以那样激烈的言行抗婚,而不是想法子委婉拒绝。

如果换作是袭人,必定不敢如此。当然,不是说袭人为了能攀龙附凤而心甘情愿委曲求全嫁贾赦,她敢对鸳鸯和平儿当面说“这个大老爷也太好色了”这样的话,说明她也不是一味追求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在三观上,她与鸳鸯基本一致,只是她的性子没有鸳鸯那样刚烈直接。

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袭人展现了自己息事宁人的性格。刘姥姥醉卧怡红院,袭人虽然也很嫌弃,但并不喝斥和捉弄。袭人对刘姥姥的安慰、圆谎,毫无抱怨,都展示了她的温柔天性,作为一个与刘姥姥毫无交情的人,她表现得非常厚道。小麻烦尽量自己承担,多担待别人的错误。而在这同一天,鸳鸯展现了她爱生事的一面:

李纨厚道,而鸳鸯和凤姐一样,都是不太厚道的,为了讨贾母开心,故意要刘姥姥出洋相戏弄她。刘姥姥为了打秋风,自然不得不忍耻招笑,但她心里未必甘愿。打一巴掌揉两揉的礼,鸳鸯还是懂的,所以能跟凤姐一起向刘姥姥赔不是,然后又喝斥老婆子待客不周到,其实也是向刘姥姥示好的意思。但是紧接着,她就与凤姐李纨一起对坐吃饭了。敢在凤姐跟前落座的丫鬟,鸳鸯是唯一一个。接下来她就懒得应酬刘姥姥了,忙着给平儿素云袭人等要好的丫鬟闺蜜们送菜,发号施令。再看后边,鸳鸯对刘姥姥的折腾就更厉害了。

凤姐鸳鸯为了折腾刘姥姥来取笑、讨好贾母,简直不顾及人家的年纪和健康状况了。凤姐要拿竹杯,鸳鸯还嫌小,非要拿更大的黄杨根木杯来“灌她十下子”。鸳鸯的泼辣到了一定程度,更近于胆大妄为了。再看后边,鸳鸯来看凤姐的病,贾琏趁机向她借当。凤姐夫妇负责管家,眼看着内囊尽上来,一家老小的生活水平却丝毫不肯降低,没法子,只好求鸳鸯帮忙偷贾母的财宝出来变卖应急。其实这事儿,贾琏也说了,凤凰和鸳鸯都是羽毛斑斓的鸟儿,鸳鸯还说自己的姐姐与凤姐都得的血崩,这个设定其实就是暗示鸳鸯与凤姐就是一对姐妹一般,都是有胆识、逞强好胜敢挑揽事儿也敢担责的人。

凤姐了解鸳鸯这个特点,理解、欣赏,但也抱怨,所以说她可恶。第七十一回,凤姐受了邢夫人王夫人的气:这个事是凤姐的委屈,她不想让人知道,但鸳鸯偏要禀报贾母,贾母没注意,她就故意提示说凤姐哭了,贾母后来忘记,她晚间主动提起。这里当然有为凤姐不平的缘故,更多是为了报复邢夫人,因为邢夫人想把她说给贾政作小老婆,所以鸳鸯很乐于在贾母跟前贬低邢夫人,这是鸳鸯爱生事,不省心的地方。她对贾母忠心,但她也不会一味给主子省心瞒事儿,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心思,她也会借用贾母的虎威。

所以,凤姐对鸳鸯是又爱又恨,欣赏又提防。作为朋友,她与鸳鸯是同类,一样的好胜贪玩,作为主子,她觉得鸳鸯太难驾驭,不省心,所以说她“可恶”。而袭人的性子与鸳鸯则不同,她不挑事儿。第三十九回,袭人与平儿一起长大,自幼交好,所以平儿了解袭人,肯把凤姐放债的秘密告诉她,而袭人虽然心里对此也有看法,但并不跟人声张,以后只当没有此事。这是袭人可靠处。

不仅仅是这一次,宝玉因为李嬷嬷喝枫露茶而摔了茜雪的茶杯,袭人马上谎称是自己雪地滑倒。宝玉要撵走晴雯,袭人下跪求情。李嬷嬷骂袭人,袭人忍耐,还制止宝玉争辩——第六十七回,袭人来看凤姐的病。所以,在凤姐看来,袭人是省事省心的人,在袭人回娘家时,凤姐领了王夫人的命令,要让袭人风光省亲。

凤姐生怕袭人太“省事“,所以安排得极为细致,临走还多送袭人一件衣服,其实袭人也有“争荣夸耀”之心,但是她懂得适时掩饰锋芒和野心,低调做人,这就给主子层面留下了“省事”的好印象。

但是鸳鸯的可恶和袭人的省事也偶然有一反常态的时候。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使出来”,于是盘问了茗烟,怀疑是薛蟠和贾环走漏风声导致宝玉吃亏,袭人为了自己的情郎,至此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忍不住要找薛蟠和贾环“报仇”了,刚好宝钗送药,袭人就忍不住学舌了茗烟的话,结果被宝钗敲打了回去,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正确定位,才终于没有在接下来王夫人那里搬弄贾环的是非。

而鸳鸯在第七十一回撞见司棋与表弟在大观园内偷情,这次却并未生事嚷出去,一来是司棋苦求,鸳鸯不忍,而且此事于贾母邢夫人等高级主子无甚妨碍,再有就是作为未婚少女涉及此事也着实尴尬,所以对于鸳鸯来说,倒不如假装不知为妙。所以,这次,鸳鸯也是分外的省事。只是,这两次的例外都不曾给凤姐知道,所以在凤姐这个主子眼里,还是袭人省事,鸳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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