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羌女多离情——一封来自楼兰古国的情书

与易枯萎的玫瑰相比,一封含情脉脉的情书,对成年人来说并不容易,它需要一种如春日般单纯而深情的心境,也需要一个可投递的对方。

有这样一封情书,来自久远的楼兰古国。

羌女白:取别之后,便尔西迈。相见无缘,书问疏简。每念兹对,不舍心怀,情用劳结,仓卒□致消息,不能别有书裁,因数字值信复表。马羌

1901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罗布泊(菖蒲海)背面的楼兰古城中心遗址三间房发现一些三国至前凉时期的文书,他一定不会料到,流沙中有一封古老的残笺竟掩藏着如此的浪漫悲情——

“自从分别之后,又要往西出发了,再见已是无缘。我们之间的通信每次都仓促而简单,每每想起你,心中很是不舍。思念之苦,因为相恋而心情郁结。临行前收到你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写太多,只能删减成寥寥数字,你要是遇到信使就回复我吧。”书信用毛笔书写,极有可能是文差代笔所书;那古老的表述今日读来,仍雅致而情深,字里行间难掩思念之情。

楼兰三间房遗址

羌女是谁?

根据学者的研究,汉晋时代华夏人群心目中的“羌”,主要位于新疆天山南麓,阳关以西,远至帕米尔。而楼兰正是位于汉晋时代典型的“羌人”聚居地;羌女,自然就是居住在这里的姑娘。

史料记载,于青海河湟地区、渭水上游草原一带的羌族,早在西周时期就活动于甘肃临洮一带,一般认为羌族是当地土著与外迁来的苗民经过长期的共同生活最后形成。战国时期,羌人部落活动于祁连山区,并至迟在战国晚期北出扁都口(今甘肃民乐南)、霍城一带(今甘肃山丹),进入河西走廊。《汉书·地理志》、《括地志》以及河西走廊西部地区出土的简牍文书都有关于河西羌人的明确记载。秦汉之际,游徙、生活于河西走廊的羌人渐渐活跃于政治、军事历史舞台。

早在汉武帝时期,汉政府就在河西“北却匈奴,西逐诸羌”的同时“设护羌校尉,以统治羌人”,采取高压与怀柔并举的政策统治河西民族。事实上,羌人西迁的脚步自汉至魏晋数百年间就没有停止过。这位忧怨的羌族女子在文书中也留下了羌人西迁罗布泊的记录。

斯坦因发现这封信,就在羌族姑娘居住的楼兰城官署。不知何故,信留在了原地,被掩埋于流沙之中。这是一封最终也没有收到的情书,也是一段可以猜测出大致情节的情事——一个随部族西迁至罗布泊的羌族女孩,偶遇送公文的当差从门前经过,便仓促写了一张字条,求他给心上人捎去,以表达对情郎的相思之情。可以想像,在曾经清流潺潺的罗布泊,在红柳环绕的春风中,在古城的某一扇窗前,美丽的羌女面对着群山,面对着孔雀河,盈盈而立,清掬一捧希望......

羌女的离愁

上世纪后期,甘肃考古工作者在河西走廊发掘出为数众多魏晋时期的墓葬画像砖,在这些官吏或豪族上至神仙瑞兽,下至平民生活的墓葬壁画上,常有披发或猎、或耕、或桑蚕的羌族男女形象。其中,在甘肃酒泉果园乡西沟村一座魏晋时期壁画墓中,位于北壁甬道门西侧第二层绘有一幅“惜别图”,引起了专家学者的关注。

图中男子骑白花马飞驰,一女子站立在后面,面露愁容,与男子依依惜别;男子侧过身来,以余光看着送别的女子。女子长发披肩,身穿圆领浅地裘氅,长裙袭地,裙裾镶有花边,肩背一水罐(或酒壶)——这幅画像砖,被称为“羌女惜别图”。汉晋时期的官吏豪强不仅侵夺羌人,征发徭役,还要把他们派往边境的军事要塞戍边服役,所以羌女身着盛装,目送丈夫西去边关,因为路途遥远,不知归期,所以心有戚戚满目惆怅。

据《后汉书·西羌传》 载:后汉初,“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又载:“( 爰剑)既出,又与劓女遇于野,遂成夫妇。女耻其状,被发覆面,羌人因以为俗。......河湟间少五谷,多禽兽,以射猎为事。爰剑教之田畜,遂见敬信,庐落种人依之者日益众......所居无堂,依随水草,地少五谷,以产牧为业。”《太平御览·服用部十·毡》 引郭义恭 《广志》 云: “羌女披大华毡,以为盛服。”在这幅画像中,女子为披发,所穿裙裾镶有花边的圆领浅地裘氅即是大华毡,很明显就是一位羌女。

在西沟村 M7 墓葬中,还绘有一幅“羌女回家( 庐帐) 图”,图中女子披发、身着大华毡,正缓缓走向前面的庐帐,心事重重,似乎离别的伤感依然还在心头萦绕。从这幅图的内容上看,应该是和上面“惜别图”联系在一起,是羌女送别丈夫后独自回家的情景;这两幅羌女的图像似乎也可视为楼兰出土羌女文书的图像补充。

1908年,斯坦因将在新疆、甘肃罗布泊、敦煌一带发掘出的汉晋木简一千余枚带回英国,法国学者沙畹加以考释,1914年初印行于伦敦。出版前沙畹曾将其手校本寄给罗振玉,经罗振玉与王国维重新考订,同年书成《流沙坠简》,这封羌女文书也被收入《流沙坠简》第三卷。一千多年过去了,虽“城廊岿然,人烟断绝”,但这短短的情意之书终究又重见天日,让人感怀这世间的沧桑,山河的距离,与不老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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