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麻烦
弟弟的麻烦
文/亦凡
我弟弟真是命大，催生针没打在头上，顺顺当当地生出来了。自打老妈腆着九个月的大肚子出了门，老爹就寸步不离，产房也是一直侯着我弟弟呱呱坠地。我老妈跟老爹就一句话，孩子有啥闪失你别回来！
老妈身材魁梧，脸型方正，乌黑的眼睛那眼神倍精神。用她的话说喝口凉水都长肉的人，结婚前拼命减体重，可惜骨头架子大，腰是细了些，大脸盘子暴露了她的底线。我奶奶对她很满意，搭眼一瞧说，腚大腰圆好生养，果然头胎就是儿子，可惜我胳膊有毛病。奶奶翻翻白眼，无所谓道，继续生，不能都是歪瓜裂枣吧！
我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人没啥不好，初中毕业就到处打零工，人就是懒点，不是下地的好手，看他白净的面皮就知道。我们兄弟的皮肤帮我爹，面皮白得晒都晒不黑，可能是老妈觉得老爹白净好看，立马就相中了，干脆利落的冲老爹说，走，领证去！真是卤水腌豆腐，老爹竟然乖乖的跟着去了！
老爹能跟着进卫生院当然托了关系的，不然哪有大老爷们进产房的，乡镇卫生院也不行啊！俗话说面子大如山，关键是老爹托的人脸大啊！说到底，我觉得跟老爹在村里是个小组长有关系，村里迎来送往的，我爹嘴皮子又好，自然也不算难事！弟弟仿佛知道自己不足月受罪赶出来的，出来就使劲了吆喝，把产房的人吓了一跳。“哎呀，是个活的！”“活的就是条命，谁都不能动哈！”有人插话道。医生麻溜的剪了脐带，消了毒。早就瞪眼盯着好久的老爹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几步就逃出了产房，逃出了卫生院。卫生院的西墙角下有一堆红白的死了的，弟弟差点也成了那一堆上的随便丢弃东西！
其实吧，弟弟的准生证就差一天，办准生证的时候给日子写晚了一天，请他们聚了聚，那人却喝醉记错日子了。老妈提出了意见，他赤红着脸打包票说没事，准生证就最后一本了，不行到局里领了再换吧，没事。谁会查咱啊，出了事找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他的笔下误差点给我弟弟带来灭顶之灾！老妈也在村里忙计生工作，挺着大肚子去村里迎接上级检查，有准生证谁怕谁呢？老妈高中毕业，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不然咋找她当计生统计员？背题哗哗的，计生条例啥的随便问，从开始备孕就背题，迎检几次下来，如今早就烂熟于心了。没成想头一次来检查的那个张副局长看到老妈挺着大肚子，突生横念，专门点明要了弟弟的准生证仔细核查。没等村里人递上话，已经查出问题来了！好家伙，日子不对，怀孕记录早了一天，这还了得，这不就是计划外怀孕吗，还是计生干部！引产！没商量的余地，干部应该以身作则！老妈可慌了神，悲从心来，九个月顺顺当当的没啥事，咋就计划外了呢？今天实在不该来忙的。俺有证啊，又不是俺娘们的错，你们的人出了问题！据理力争，不行，叫来办证的，解释的面红耳赤，白纸黑字，不行！这可不好办了，陪着迎检的乡计生主任牛主任，俺村主任、书记、计生主任等等居然看不到眼皮子底下的违法生育，一票否决可不是闹着玩地，要处理人的！大家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轮番上阵，反复解释是笔误不是违法生育，谁谁谁都在场，都没能保下来。俺村的计生主任李梅是俺当家子的姑，老眼婆娑的给老妈一说，老妈腿一软，歪靠在椅子上。弟弟也不安分的乱踢，更是让老妈心力交瘁，仿佛一向强壮的老妈那口支撑她的精气神瞬间吵没了，希望变成绝望，就要变成自己也司空见惯墙角的那滩血水，按说落到谁身上也不会落到自己身上，这些年的力气白搭上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这都叫什么事呢！
毕竟老妈是有文化见过世面的，扭头唤过老爹，“去把老大叫来！”“上学呢！”“上学也得叫来，赶紧！”老爹二话没说，拔腿就去把我从村小学三年级的教室里提溜了出来，我几乎脚不沾地的跟着老爹，心有不甘的问啥事，老爹说，“求人去，去了给人家跪下，记住了？”“记住了，爹！”村委就在学校前面，我跌跌撞撞的赶到了村里，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就跟来村里敲着锣打着鼓耍猴人的猴子一样，不出几个洋相，翻几个跟斗，骑着小车溜达一圈，博几声哄笑不算完事！可我早已满面羞红，我连敬礼的资格都没有，右胳膊天生不能完全伸开，只好用左手写歪歪扭扭的字，受尽了白眼。猴子都能撒把骑车子敬礼，众人哄笑中，我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愤愤不平地走了，尽管有些不舍那铛铛作响的锣声，其实还有别的节目呢，耍猴人可以让猴子翻筋斗的，连着翻好几个。
回到家我就哭，老妈明白我的委屈，抱着我慈爱地说，等咱攒够了钱，一定给你治好。其实我也知道，不是没治过，天生的咋能治好呢！怪怪的中药吃了好多都没用，我的胳膊还是不争气，还好左手没问题，不耽误我吃饭玩乐，摔泥巴泡，做洋火枪，藏猫猫啥的，我左手打饵打得溜着呢。饵就是那个一截木头削的两头尖中间圆，打饵时，两队选一个开饵，拿一截木棍一敲饵的一个尖头，饵蹦起来，一棍子打出去，谁打的远谁先打。假期里，我们常常在一起一打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打得老远老远，打到了地里，继续努力，一直把太阳打下山，看不到了才在某个人的老妈吃饭了的呼喊声中恋恋不舍的回来。夕阳如火，返照着天空，倦鸟归林，我们也都染的红彤彤的。
“大宝，来，跪下！”老妈一张嘴，老爹跟我就跟着跪下了，可怜的老妈左右晃着艰难的跪下，老姑要扶她摆手拒绝。我看着心里拧成了疙瘩，憋的难受，我定定神，瞪着着那个花白头发，面容白净的人，恨自己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不出他是何方三头六臂的妖孽。看得出，他很是急促，眼神飘忽，白净的脸颊有些变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还是犹豫了一下站起来了过来搀扶我们，选中了老爹。老爹能起来吗？只好又去搀扶老妈，结局一样！
“哎呀哎呀，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堪啊！我这是工作，又不是私人恩怨，我说牛主任！”他扭头严肃的冲着牛主任发火，“这算什么事呢？不成了要挟干部，扰乱工作秩序了吗？”尽管他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着别扭，没有怜悯，只有的他的过不去面子！胖胖的牛主任眼见我们一家的苦肉计没成，赶紧打圆场，“我说李华，别这样，慢慢来，人心都是肉长得，是吧，赵局长也是为了工作，你还是计生干部，来来起来吧！”牛主任要来架我老妈的胳膊，我愤怒的大喊，挥舞着胳膊：“谁都不许碰俺妈！”拿他当仇人似的恶狠狠的瞪着他，吓了他一跳，他只好讪讪的缩回了手。我这一闹，更没人敢劝了。其实大家也明白这个，心里都怪赵局长的不是，胳膊肘还不往外拐呢！你看人家老大都这样，你还不放过人家！还肉长的人心，大概没心没肺吧！
赵局长是坐不住了，焦躁的的来回几步，拿起杯子又放下，又拿起来抽身往外走，一边说，“你们这，唉——”老妈跪了好久好久，我们爷俩也固执的跪了好久好久。等检查的走了，老姑回来含悲搀扶老妈的时候，老妈放声大哭起来，止都止不住，好像把一辈子的委屈提前透支了。我还是老爹提起来的，膝盖都木了，走路跟来时一样摇摇摆摆的，俺家的三只鸭子就是这样摆着屁股一个个出院进院呢！
多年后，兄弟们坐在一起喝酒，弟弟问我当时咋举起了手。我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也许是本能反应吧，看到老妈跟你被他们欺负，我一下子就举起来了！回到家老妈顾不得自己劳累，拉过我来，慈爱的摸着我的右胳膊，大宝啊，你再举举！我不记得自己把右胳膊举了起来，只是习惯的的蜷着。我试了好几试，才举的比以前高了些，肌肉还有些难受。老妈欣喜不已，扭头对看着我的老爹说：“赶紧带孩子看看，兴许能好了呢！”说着说着，老妈竟然有些哭了，我注意到她眼里的泪光，我的泪也马上涌了出来，小心的把头贴在老妈滚圆的肚子上，弟弟此刻却很安静，折腾这么久，他累得睡着了吧。老爹也过来抚弄我的胳膊，试图把它拉起来，我只喊疼，老妈阻止了老爹的好奇，说还是大夫明白，你不要拉坏了他的胳膊！
弟弟狡黠地笑笑：“你一定是沾了我的光，我给你带来了好运，你看，你都把我嫂子娶进了门！”“没把你打掉就阿弥陀佛了！”一旁的老妈不以为然道。五十五岁的老妈依然身强体壮，头发没有几根白发，我不到四十，居然白了不少！老妈说我心眼子太多累的，我笑笑说：“帮我老爹，他跟我这个年龄不也是这样吗？”老爹看也不看我，夹了个油炸花生放嘴里，两腮鼓动着咯嘣嘣地嚼着。他身体也很好，常陪着我们喝一杯，一家九口人，不用找陪客的，刚好一桌子。老爹依然白净的面皮，显得年轻了不少，跟老妈一起，别人都说他们夫妻相真好，一块长！
“小宝啊，俺跟你爸身体都还好，老大也上一年级了，你们该早做打算了。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得有人才能做事才能兴是吧！你们不用顾虑俺两个，耽误不了地里，也用不着你们的钱。老妈不是不明白你们的想法，可是这个国家建设也得有人才行，是吧，都给你你们这个想法似的，就是当兵打仗也是人多了好啊！当年咱把洋鬼子赶出去，不就是咱人多吗！”老妈做工作是一套一套的，如今普及到我弟弟身上了。看着老妈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忍住了笑，老爹照旧不插话，老妈的重要讲话，老爹是习惯了听着的。两个儿媳妇都想笑都又忍住，老妈的这套说辞早就不新鲜了，也许是老妈太渴望弟弟再要个孩子，国家都放开三胎了，干嘛不再生个二胎呢？当年可是得批准才能生呢！老妈实在搞不明白，为啥现在的年轻人只图自己享受，说啥房子贵，负担重，工作紧，再贵重还有人贵重吗！当年的事她并没有怨言，弟弟没事就好，她说国家一定有国家的难处。现在既然让生就生呗！有她给带着孩子，哪有负担！原来催弟弟要孩子，老妈还是私底下说，过了几年如今实在忍不住了，干脆公开吹风了！两个儿媳妇也是老妈挑来的，自然是看准了好脾气。她们也知道老妈的脾气，是个明理的人，也没人反驳她，任由她嘟囔，只是相互笑笑。
“老妈哎，您老人家想想，”弟弟撒娇道，“一又是个儿子咋办！闺女还好说，一个儿子一百万不够啊，再来一个，您不心疼您儿子吗！”万
“俺更疼俺孙子！你老大不小的了，不好好干，抱怨啥现在的社会多好，要啥有啥，这吃的喝的你小时候哪有，买也买不着啊！”
“哪有钱买啊！”老爹凑了一句。老妈冲老爹咂了一口。老爹嘿嘿一笑扭头看电视。孩子们早就吃饱喝足了一边玩去了，一人抱着一部手机，在里屋的大床上东倒西歪，我的房子在十六层，视野不错，此刻外面的夜景更是迷人，千家万户的灯光犹如浮动在河面的珍珠，晃动着漂来，让人的有种去采摘的诱惑！我这个房子一百二十个平方，去了公摊，三室两厅也不算大。弟弟的房子小了点，他跟他妻弟一块跑推销医疗用品，刚有起色，预备挣钱了买套大的。我们能买这两套房子很不容易，东拼西凑的，再还着贷款，也是紧张。弟弟曾给我说打算过几年再生一个，两个孩子左右是个伴，将来有事也好商量，一个孩子太单了。老妈觉得还是早点好，等过几年，兴许就看不动了，老天爷爷的事，谁说的准呢！也是，亲朋有些人五六十岁说没就没了，啥病的都有！
年底，弟弟兴奋地给老妈打电话说儿媳妇怀孕了！老妈当然激动的不要不要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迅速给弟弟上了一堂孕期课，营养啦，保健啦，甚至提醒弟弟，老老实实忙工作，离媳妇远点，俺孙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老妈做过计生工作，也算半个保健专家吧，三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健康开朗，都懂规矩，学习也都很好。
“哎呀老妈，您看好的儿媳妇能差了吗，放心好了，就等着明年抱孙子吧！孙女更好，哈哈！”弟弟爽朗的笑着，却不知老妈在擦眼泪。是啊，我这个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弟弟，差点就没了，不然哪有今天的热闹！
十月怀胎，说过就过去了，等医生从产房里抱出来两个孩子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
“恭喜啊，两位公子！”戴着口罩的医生笑嘻嘻道。
“哎吆歪，我的妈啊！一个就够了还两个！”弟弟下巴骨几乎掉了，高声道，“两套房子！”
“好好好！”老妈眉开眼笑，张嘴道，“人多力量大，齐心搞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