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封城30日记忆:我们和死亡“擦身而过”
谢东贵喜欢站在酒店窗户向下望,武汉曾经最繁华的楚河汉街,空无一人,但依旧绚烂的灯光,总让人能感觉到一丝温暖。
耳边是同事王睿翻唱的那首《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多少会有揪心的感觉,病毒肆虐了城市的街,玫瑰在哪开它又在哪谢”。
空落落的房间里,歌声萦绕,一下打开了他被忙碌冲淡的思家情绪。
这是2月14日的夜晚,武汉封城的第23天,也是谢东贵和其他14位兄弟在外隔离的第9天。
王睿在隔离酒店对着手机录下了这首《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词/何东)
01
第一次感觉离死亡那么近
隔离是一个临时决定。
2月6日,凌晨2点,武汉电信实业有限责任公司装维公司(以下简称武汉电信装维公司)突击队接到一个紧急任务——为3家方舱医院以及武汉26家定点医院开通视频会议系统。
而就在1个小时前,谢东贵、王睿、陈光等多数突击队队员,刚刚从雷神山医院归家,支援了1700多部固定电话的紧急安装。当天,雷神山医院正在最后冲刺。
凌晨5点,15位突击队员从各自家中出发,看着任务群里发来的一个个医院名字,他们隐隐意识到这次任务的特殊性——要深入隔离区。
身处武汉这座被病毒肆虐的城市,每个人都会密切关注疫情的每一步进展,这些医院的名字天天出现在他们的社区求助群中。
在逼仄的车里换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手套、鞋套,跟着视频确认每一个穿脱的步骤,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第一次。
“来不及害怕,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最震惊的一次”,苏建和李炫炜是装维突击队里一对年轻搭档。
28岁的苏建是个可以辞职两年、在家带娃的超级奶爸。
“普通奶爸”苏建说,从娃出生到现在,都是他负责洗澡、哄睡。这几日,妻子不得不“骗”女儿,爸爸昨晚回来过了,爸爸明天就回家了。
22岁的李炫炜是个爱喝奶茶、爱吃汉堡包的超级“兽迷”(喜欢扮演拟人化动物的一群同好之人)。
“普通小男孩”李炫炜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社会这么需要
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同住一屋的好搭档,共同回忆着那天的一幕,“第一次感觉离死亡那么近”。
两人要去的是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这里距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1.5 公里,是第一批定点收治新冠肺炎病人医院中唯一的二级甲等医院。
当他俩乘坐唯一一部电梯上楼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位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进来,上面盖着一块白布,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我们迅速让出了电梯,最近的距离只有半米。”两人不敢多看一眼,心里明白,这是一位已故的新冠肺炎病患。
尽管心中有些担忧和害怕,但两人依然重新揿下电梯向上的按钮,任务还在那里等着。经过紧张的操作后,红十字会医院的视频会议终于接入了系统,各医院的医生们可以通过视频快速沟通疫情信息和数据。
走出医院大楼的一刻,苏建和李炫炜赶紧脱掉了已经湿透的防护服,相互喷洒酒精,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
那一天,15个人,连续安装了十几个定点医院、方舱医院和隔离点的视频会议系统,忙到夜幕降临,一行人才发现,从凌晨5点出门到现在,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只记得塞了几个张洁送来的白煮蛋。张洁,是武汉电信客户服务调度中心主任,装维公司的“大家长”。
“我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李炫炜笑着说。
再次聚集后,大家接到通知,当晚要到酒店隔离。为了保护家人,一旦进过医院等隔离区,公司便安排在外隔离14天。虽为隔离,其实仍是24小时待命,只要身体无恙,随时出发处理紧急任务。
当晚,没有人敢回家。在酒店里,每个人都仔仔细细地一次次洗手,久久地用略烫的热水反复冲洗身体,并将当天穿的衣服扔进了医用废弃物回收桶。
但很快,他们便习惯了这些动作,因为,进入隔离区成了常态。
02
隔离区里,
病人把我认成了医生
“还记得自己进过几次隔离区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实在不记得了。
在张洁发来的《装维公司抗疫情日报表》上,密密麻麻罗列着1月23日武汉封城以来的安装任务,62条中,有18条都在隔离区完成,“有些点不一定一次就能完成,来回两三趟的也很多。”
武汉电信装维公司只有30名员工,平时负责政企业务的安装和维护,武汉封城,返乡的员工无法复工,只有半数员工能上岗。
张洁清楚记得,截至2月19日,武汉市7家定点医院、27家方舱医院、79个隔离点的光纤接入都由这15个人负责,不仅要保障政府防疫指挥所需的视频会议系统,还要保障隔离点所有病人的Wi-Fi上网需求,“有些隔离点往往有上千个病人”。
“每天,光我和李炫炜两人,就会接到一到两个方舱医院的新建需求。”为了抢速度,苏建有时候会不管不顾。护目镜只要戴上3分钟,马上会被水雾遮住视线,有一回在方舱医院,他需要把头发丝般细的光纤一根根熔接,不得不把护目镜取下来。
直到那一次,苏建开始警惕了。
2月9日,苏建和李炫炜、付兴三人前往武汉国际会展中心方舱医院,当时那里已经收治了部分新冠肺炎轻症患者。
三人正在指挥部研究光路不通、摄像头无遥控器等问题时,突然,两个只戴着口罩的病人向他们冲过来,一旁的护士赶忙将三人带出指挥部。
通过与这位护士交谈,三人隐约了解到,这两位是有新冠肺炎疑似症状的患者,听说方舱医院可以收治轻症患者,就立马赶来请求收治。
护士神色紧张地将三人带到一个房间里,另一位医护人员背着消毒枪,仔仔细细为三人进行全身消毒,并让他们三个人隔离在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间里,半小时后才得以离开。
在同一个方舱医院,谢东贵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2月6日晚上10点多,谢东贵和薛小龙一同前往武汉国际会展中心方舱医院处理视频会议摄像头的突发故障。场馆里十分温暖,每个床位相隔1米左右,每个床位都住着新冠肺炎的轻症患者,一眼望不到头。
穿过方舱医院的走道时,一位病人咳嗽着走过他身边,谢东贵加快了脚步。突然,另一位病人走到他跟前,“医生,我发烧了,有没有药?”原来,这位病人把穿着防护服的谢东贵错认为医护人员,谢东贵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慢慢解释:“我们是电信的,不是医生。”病人没有再说话,默默离开了。
“造孽(武汉话,可怜的意思)。”待病人走远后,谢东贵悄悄地跟薛小龙耳语道。
03
隔着5米,好想上去抱抱她
谢东贵听的那首《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是伙伴王睿在酒店隔离期间录制的,情人节晚上发布后,看哭了无数城内城外的有情人。
“我们隔着5米的距离,想上去抱抱她,没敢”。最近几日,王睿在酒店里重新剪辑了这首歌的视频,视频里,和爱人挥手告别的,正是王睿。
2月6日住到隔离酒店后,爱人为王睿准备了一些换洗衣服,王睿交代她将衣服放在门口,自己去取便好。但爱人还是候在家门口,不停叮嘱王睿,久久地挥手,告别。
王睿与爱人挥手告别
这一别,他俩便错过了元宵节、情人节。
“2月21日是我老婆的生日,我不敢回家,想送她一首歌。”王睿不懂甜言蜜语,同事何东便重新写词,替他说出了心中对爱人最深的挂念,“我不忍你被病毒吞噬,我还要许你未来和诗,我不想与你惊鸿一瞥,我还要陪你红炉点雪,我不想看你无语凝噎,我还要读你滔滔不绝。”
“很多次装机路过家门口,都没敢进家门,就远远地望一眼。”王睿同样点中了谢东贵的心声。
隔离之后,谢东贵一直不敢跟父母提起,直至情人节,父亲打来视频电话提醒:“明天是你奶奶生日,现在奶奶被隔离在你家,你要负责给她好好过啊。”谢东贵无奈地说,“我在外面上班,没时间”,父亲才愕然发现,“你怎么在酒店?这么晚在酒店工作?”
谢东贵
到此时,谢东贵才不得不坦白,自己进了隔离区作业,现在住在隔离酒店,母亲听后,哽咽着一遍遍叮嘱他:“要当心”。
春节期间,妻子的脚崴了,一边要顾着8岁女儿上网课,一边还要照顾82岁的奶奶。谢东贵担心家人断粮,隔离期间悄悄回家送了一次蔬菜,消完毒后搁在门外,准备离开时,女儿扒在一楼窗户上,不停地喊:“爸爸,你不要走。”谢东贵头一回鼻子一酸,怕女儿看到自己眼泪快要流下来,匆匆转身离开。
隔离的元宵节,陈光的女儿亲手做了盲盒送给他
04
疫情结束后,我要回家
“哪里顾得上好好吃饭。”
住在隔离酒店,陈光肚子有点不舒服。谢东贵十分紧张,要知道,新冠肺炎症状之一便有腹泻,陈光虽然不是腹泻,谢东贵依然连续几天都盯着他的体温。
不过,陈光自己心里有数,这应该是老毛病,以前在家时,便常常要吃胃药。最近一段时间,每天穿防护服外出执行任务,经常在医院跑一天,到晚上才想起,这天没吃东西。
出任务时,陈光(右)和同事吃的最多的就是泡面
隔离两周以来,谢东贵和同事每天中午都到单位食堂把中餐和晚餐领回酒店,晚上用酒店的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解决一顿。
“等到疫情过去,等到隔离解除,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装维队员的回答都是两个字:“回家”。
2月19日,何东给《IT时报》记者发来另一个视频——《唱得出的歌,回不去的家》,剪辑时,她无数次落泪。
视频里,王睿说,盼着武汉早日撑过这个特殊时期,我想陪爱人补过情人节、生日,陪她去逛一次街,看一场电影。
陈光说,老婆,等着我,等疫情结束,我带你和女儿去上海迪士尼玩。
李炫炜说,想喝一杯奶茶,想吃一个汉堡包,想回家。
刘帆说,你们保护好自己,我们保护好通信。
作者/IT时报记者 孙妍
编辑/挨踢妹
图片 视频/采访对象提供
制图/冯诚杰 黄建
来源/《IT时报》公众号vittimes
#征集帖#
此篇为《战“疫”日记》第九篇,IT时报每日更新,旅游从业者、快递小哥、志愿者......记录一些普通人的故事,为这场战“疫”留下一点记忆和知识。
如果你的身边也有这样普通却不平凡的故事,请在后台给挨踢妹留“作业”,你和我,都需要向上的能量。
相关推荐
点击「在看」, 让他们早日回家